夕阳余晖,晚风飒飒;蛙鸣雀起,溪泉叮咚。八月里,当属此刻最惬意。
“弟兄们,晚上就那小坡扎营了。”似是一声惊雷,扰了这份恬静。一队汗衫大汉朝着小坡方向驶来,敞着肚子骑着马。
“今晚好好休息,明儿寅正出发,就剩两三天路程了。”为首的大汉扇着汗巾,道。
这大汉是笑勒镖局的镖头。这次镖局里接了个大生意——光是定金就有百两银子,特意带队护送此镖。
“荣叔,听说这趟镖油水肥啊?”一个年轻镖师问镖头。
“哈,小非,你这媳妇都没影呢,激动个啥?”镖头接着道,“镖金确实不少,怎么?小伙子有念想了?”
“不是,荣叔。”小非眼珠子往天上瞅着,“你知道沁心园的烤乳猪羊蝎子酱牛肉……吗?”
几句话说着,已经上了小丘。
“小馋鬼。”镖头说着翻身下马,“干活了,干活了。”
“大非,野味还是你来。”镖头指着边上的林子对大非说,又喊了小非:“跟你哥打猎去。”
“好嘞。荣叔,留个地儿用烤的!”
“晓得,小哥俩快些回来。”
林子在小坡东面,两盏茶路程。
戌时黄昏,林子深处,鸟兽正欢。
大非举弓搭箭顺着小非指的兔子,一箭射去。大非是个好猎手,搭弓射箭行云流水。那兔子还低着头窸窸窣窣,眼看箭矢就要射中,大非突然朗声道:“谁?”
回答的是破空声,“嗖嗖嗖”好几重。
“小非!”大非左手一挥弓,荡起一圈圈风的涟漪。小非木中刃出鞘,哥俩背靠着背。言罢,四支弩箭卷着风啸包围而来。
弩箭还没及身,大非唤起风涟也旋转着发出尖啸。四支弩箭乘着风绕了个弯,反向回去,打落来箭,撞出几缕火花。折箭落到地上,躲进草丛,没了踪影。
大非果然是个好猎手——折箭还没落地,数不清的风箭便电射而出,朝着四周倾泻。“笃笃”的拉弦声逐渐高昂。
大小非站在林子的空谷地,四周树影灼灼,风箭打折不少枝丫,树叶飘扬,请出四位黑衣人。
“黑衣蒙面,是劫匪?”哥俩疑念刚起便确认了,护镖和劫镖是对立的。
劫匪们抽出长剑缓缓包围,剑指两人。
小非脚底生电,率先冲向右边劫匪,黑刃上雷光刺眼,还相距两三丈便当先一劈,一道天雷瞬间成型,当头落下;随后顺着劈势,两腿微屈,身形一转,带动肩臂,黑刃扫堂,雷光隐没,一条电芒跳动的锁链甩向另外三个劫匪。
天雷形成,大非的暴风铁箭尖啸而出;锁链套下,风涟也卷起了风啸。
“一个震卦,一个巽卦。年轻人不得了……”劫匪心道,“两个都是木行?娘希匹的……”
百余年前,武者们发现内力有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分以及五行生克;而真气除了继承五行之分,还诞生乾震坎艮坤巽离兑的八卦之别。
风为巽,雷为震,同属木,木生火而克土——火被增强,土被削弱。
这个劫匪名叫曹卫清。
他知道情况危急,赶忙双腿一跺,土行真气顺着双腿贯入地底。同时左臂挡在胸前,运起土系的【金钟罩】,迎上那劈下的天雷,真如五雷轰顶。他双膝一震,真气凝聚,竭力将天雷威势导入地下,可依然血气翻涌。
他咽着一口逆血,长剑勉力一格,将索命的铁箭带偏。摩擦声刺耳,箭与剑擦着火花,带着血花,钉到树干上,树叶如雨。
他连退数步扶着树干,一口血再也憋不住,顺着蒙面罩巾,血滴成线。喘着大气,瞟了一眼左臂,箭伤三分。余光瞥到箭尾,嗡嗡直颤,心惊后怕。
罩巾还在滴血,胸腔似火燎原。
小非一出手三个劫匪立即支援,刚跑两步,雷链及身,跑势一僵;风啸及面,睁不开眼。风箭藏在风涟里,如万蛇扑食般,一阵攒射。
不过一二弹指,空气突然安静。依稀闻见小坡上传来的打斗声,混着林中鸟雀地扑腾,沉默之中多了些沉重。
小非频频远眺,劫匪心领神会。
曹卫清缓过气来,直身移步,一股酥麻爆发,“格老子……”逆血又起。这一刹那,好似虫蛇满身,僵硬而刺痛。
劫匪堵在小坡去路,黑衣染血。
几缕昏黄透过树影,劫匪仿佛融入暮色,模糊不现。手中长剑,剑光晃晃,像黑暗里的幽光。
小非横着黑刃走到大非身前,递去附雷铁箭。
大非举弓,弓弦满月,四铁箭并搭,箭光凌冽,与劫匪锋芒相对。
又陷沉默,传来的打斗声盖过虫鸣鸟腾,激烈起来。
而劫匪依旧紧绷,却不进攻。
小非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小非全名林非夷,是大非的弟弟。他心浮气躁——眼前的劫匪就这么杵着不动,进退两难。
大非鼻息粗重,凝神等待劫匪回话,无果。
大非全名林非希,接二连三地施展《长风歌》,加之奔波一天,已是疲惫不堪。“为何围而不攻?”他收弓,“是把风的?”
“哥,”小非说,“怎么办?”
大非:“别慌。”说罢,又陷入思索。
“敌众我寡,堵而不攻?”他望向劫匪,逆着光勉强看出他们彼此相隔两三丈;收回目光,瞥到草叶上的血渍;抬起头,眼珠映出小非的背影,灵光一动,又看了自己的衣服——发白的百姓粗布。
心生一计,向劫匪朗声道:“诸位,我等乃是附近猎户子弟,误会之处还望海涵。”说罢,扯着小非缓缓后退,没入林中。
“嘘!我们绕道,小心点。”
“哥,他们不是劫匪?”
“他们是,但可能不知道我们是镖师。”大非罢说罢,从背后的包袱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接着道:“益气丸就剩两粒了,先服下恢复点真气。”
小非接过益气丸,道:“我也还一粒,这先不用吧?我尚可一战。”
“先服下。”大非说,“荣叔说过这趟镖镖金不少,还带着精锐齐出,你说镖物价值几何?”
小非:“你是说荣叔他们有危险?”
“对,方才那四人可能是把风的。”大非说,“我们这镖走的都是荒山野岭,这些劫匪能找上来并且行动周全,必然不可小觑。”
哥俩当即提气轻身,飞驰纵跃。起跃间,腿脚落地,传来一道真气波动。
“遭了!有个土行的。”大非驻足道,“小非,先杀了他。你伺机赶回去。”
话音未落,一团火焰燃起,飞速而来,横亘在两人身前。劫匪沉默而来,沉默中带着怒气。
黑刃出鞘,弓搭铁箭;雷光闪耀,狂风呼啸。
小非踩电靠近曹卫清,林子里多遮挡,只能白刃战了。大非朝天上连珠射出四支附雷铁箭,接着狂风化作一道道风刃,斩向火团。
此时火势大增,风火彼此借势助势,橘红的火焰变得明黄。热浪澎湃,林子里已是火海一片;热浪及身,发梢烫得焦黄。火团和风刃相互牵制干扰,大非发现,这劫匪应该不是离卦——离属火,风属木,而木生火——若是离卦可没法心分二用。
曹卫清同另两个劫匪,一边躲避炽热的风刃,一边挽着剑花跟黑刃游斗。
大非心念一动,那四支飞天的铁箭绕了个弯,飞向曹卫清。
破空声传来,曹卫清借着树木闪躲,箭矢撞上树干穿刺而过,毫无阻碍,定睛一看,那箭矢外裹风箭内藏铁箭。这一耽搁,三个方向三支箭矢都朝他飞去。
曹卫清一句“格老子”差点脱口而出,赶忙奔向一小方空地,土行真气蒸腾,左手接过长剑,右拳奋力砸地。地面凹陷龟裂,道道裂痕四周蔓延,裂痕末端地面上隆,一圈土墙拨地而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城墙一般守卫曹卫清。
四支箭矢扎进岩墙,缓缓深入,直至风箭外衣散去,铁箭触及土岩,“叮”地轻响。
曹卫清松了口气,一股浊气吐到一半,土岩里的四支附雷铁箭,突然雷爆,“轰隆隆”四道巨响,吓得他半吐的浊气咽了回去,吓得他蒸腾的真气瞬间凝固。
雷爆的余威顺着破开的四个窟窿,穿过岩墙,击中了他。
雷龙亮爪,在这岩墙圈里翻涌咆哮,滋滋作响;曹卫清如风雨中的扁舟,跌来撞去,头顶冒起青烟。
小非借此良机,黑刃一扫,雷链甩出,困住游斗的两人。左手朝天空一握,一道天雷劈下。“教你没有屋盖。”小非心想着,天雷与青烟相错,灌顶而入,曹卫清倒在他的岩墙里。
只一刹那,两个劫匪挣脱雷链,一左一右包围而来。一个挽着剑花,剑锋凌冽;另一个长剑一抖,化为软剑,割喉而来。
小非大吼一声:“雷爆!”
两人立即止步,提兵回防。左等右等,除了格挡灵星的风刃,不见雷霆。回神一看,小非已经远远地跑往小坡。
可恶!两人正欲追赶,一道强光冲天,连爆三响。
长剑抽身,扶起曹卫清;软剑凝神,左手并指点在眉心;火功的也熄了大小火焰,林子变得暗淡。
大非纵身一跃,脚踩风尖,踏风而行,跨空而来,落到小非身旁。
劫匪不再理会哥俩,软剑放下左手,微微颔首,三人扶起曹卫清,没林远去。
仔细一听,已不再有打斗声传来。
“还能再战吗?”大非拉住小非道。
小非:“勉强。”
“快,打坐!”大非盘腿而坐。
一炷香过后,哥俩赶到营地。
月光初照,没有火光,空气弥漫着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香气,淡淡的,很清悠。大非皱了皱眉,风涟荡去,萤虫幽幽,纷纷飞向散开的风涟。
脚踩过的土壤有些松软有些湿润,虫鸣声愈发清晰。
大非点了支火把。火光曳曳,他面无人色。
小非脚步踉跄,拄着归鞘的黑刃,双目失神。
原本忙碌的人们,一动不动,中了箭,受过伤,淌着血,倒在兵器旁。
晚风轻拂,好生苍凉;吹来的风携着悲戚,吹过的风带走了天地万物的颜色。
举步维艰,大非在一丛丛血泊中寻找鼻息和脉动;小非愣在镖头跟前,镖头身中数箭,半跪着,手还握着刀,周身血洼一片。
镖头那句“小伙子有念想了?”一直回绕耳畔。
“原来没啥念想,现在有了,它沉甸甸的。”
抬眼望去,满地尸体。全是并肩的伙伴,可亲的长者……是袍泽,是亲人!可现在,全都躺在血泊里……
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
世界好像变得灰败,了无生趣。
“小非,山伯还活着!取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