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佳人香消玉殒的传言在和州城里绕了五六天,渐渐发酵出了股子香艳yin靡。
一些个自称在初六清晨看着薛素纨投水,还下水大约摸到美人yu体却因水寒没救得上岸的市井闲汉,赌咒发誓说他们看到或摸到的薛素纨的确腹部隆起一副珠胎暗结的模样。而在那天清晨从沧浪居和济生渠旁流出来的诗画还有绢帕子上也尽题写着情诗艳词,透着露骨的缠绵。
从沧浪居出来自称是薛素纨贴身婆子所骂过的高家子和薛素纨投水前念过的维哥哥,也被喜欢细究的人们按图索骥地找出了怀疑对象。籍贯清和,现在允州的高恭二子高维。乡试前陪他频繁出入沧浪居的旧友,试后被高维出头喝中的未中考生都能出来作证,他与薛素纨关系与众不同。
出身官家的大好子弟与好似半掩门暗娼的商家女,你侬我侬地**女爱一场,最后落得始乱终弃的结局在许多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眼中很是正常。
高父现主政着允州,也算得上沿江各州有名的大员之一,听说现今高家正为高维择亲,那么薄幸郎为求门当户对的因缘而不认怀了胎的旧相好,以致弄出一尸两命,这是绝大多数人为佳人跳渠找到的最佳理由。
静静地听了从各处反馈回来的消息,周曼云默然地呆了一会儿,就吩咐马管事安排着车船送她与红梅回霍城。
事至此,没有必要再留了。等传言到了和州各地或是更远,别说是霍城周家,只要是一般有头有脸还重着些面子的人家在这风言风语还没散尽的两三年中,是不会再考虑了高维这个女婿人选。按着岁数,周家的四姐妹已是能安然地全身避开,堂皇地不会伤到亲戚和气。
大户人家对未婚嫁的女儿要求极严,但对男孩会放松许多。十七八岁的少年睡了家里的丫鬟,在婚前有几个屋里人,那是养着解闷去乏的玩艺儿,而跟着青楼伎子有染,也能解释着才子风流,逢场作戏。
可薛素纨不管她暗地里与死去的张绍雄有什么不堪的勾当,终究不是出来卖的。明面上,她还是云英未嫁的良家女。
象高维这种大好少年也只有做出骗奸良家,致结珠胎,终害人命的行止,才会让那些考量着要让他娶自家女儿的人家觉得他的品行有亏。
其实,薛素纨的的确确怀了胎儿的事情,曼云根本就不晓得。她不过是按前世里记得的部分事实提前演了一场。
那一世是在明年的春季,她还是高家新妇,惶惶地不知该如何讨好夫婿在高家立足,薛素纨就横空出世般地挤了她的生活里。
肚子里揣着孩子,念着情诗欲要投了沧浪居里水也就在腿肚子打住的荷花池,引得高维赶去抱头痛哭。再接着,高维念着孩子是无辜的跪求了高夫人,再辗转着让她这个正妻大妇出面,主动把薛家女纳进了门。
“若是你不帮着遮掩,承纬的名声就因此尽毁了,夫妻荣辱一体,媳妇可要想了清楚。”,黄氏压下来的理由就是让曼云维护着高维的名声。
前世的周曼云居然照做了。薛素纨按着良妾进门,接着几个月后早产下了高维的庶长子。
隔空忆起的往事太闹心!
曼云轻轻捏着红梅温热的手,似睡非睡地靠在车壁,心中一阵恍惚,轻声呓道:“幸好还没人嫁了他……”,否则这一世上又得多出了要个委屈求全的苦命女子。
马车行至南城,特意遵从着曼云的嘱咐在沧浪居附近绕了一圈。
出发回霍城的日子正和薛素纨的“头七”重着,寻不着主人的沧浪居正要发葬了薛素纨的衣冠。按着主持葬礼的薛家二叔的说话,那一日清晨跳进济生渠的苦命侄女应该是被渠水带进了西岚江,作了水晶宫里的娇娇龙女。
南城地皮本就是个寸土寸金,何况是修得精致的沧浪居。张绍雄死后,薛二就丢了看似职位不显但很有油水的差事,在换了一茬的新上官面前能夹尾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为了自家的子孙后代计,巴不得将原本写在薛素纨名下的沧浪居赶紧换了主人。
薛素纨与王妈妈出逃尽带了细软心腹,原本留下作幌子的仆人本就无关紧要,纵使有几个知晓薛素纨根本在他们记忆中只是离去的仆妇同样在薛二的威胁下不敢言声。初六那天,不知怎的看院的人都睡死过去,让西贝货们门里门外地演了场好戏,再接着薛二就上了门接受遗产,他们也只能将错就错,指认着那个跳渠的女子就是薛素纨。
周曼云敢打保票,她根本就没跟薛二串通过。只能说是,薛家这位二叔也有着生意善抓时机的聪明脑袋。
迎风飘来的一张白色纸钱,粘在了曼云轻掀开车帘的窗侧,红梅嫌弃地伸手拔了下去。再接着,车轮一动,雪纸之上立时碾了一道黑线,远远地再也看不见痕迹。
这世上就这么的没了“薛素纨”,呆坐在车上的周曼云,望着远去的和州城,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世在夏口,她被高萧两人逼“死”了,而这一次她也帮薛素纨“死”了回。再接着,薛素纨要进高家,就得好事多磨了,起码得先找了个身份。
曼云心中无愧,但也无有任何欢喜,这么着解脱了高家婚约威胁之后,反而更觉得疲惫,半点打不起精神来。
等和州的故事清清楚楚地辗转传到夏口高家,已时至年关,伴着流言还有从更南边霍城的来信。
在信中,周显既惋惜地拒绝了高周联姻事,更哀伤地自怨着高维在霍城几年,自个儿年老力衰忽视了孩子的品行教育。
能怨周家不会教孩子?与高维同辈的几个周家郎现在任谁说着不是竖了大拇哥儿?
从世人的角度,养不教,父之过,周家能尽着亲戚一场将个借读的小少年管束地中了清和案首已是仁至义尽。而少年得志的高维从清和再到和州,就翘了尾巴走了歪路,也只能说是少年心性实在不堪造就了。
小年夜,高府正厅之上,虽有从洛京归来的长子和长媳劝着,铁青着脸的高恭还是将重重的一耳光甩在了高维的脸上。
当初和州痴情才女遭了薄情郎愤而投江的传言刚到夏口,未细提了当事人姓名,初闻此事的高恭还在下属面前指评摇头,等这会儿弄清了真相,他更自觉辛辛苦苦挣了几十年的脸面已被自家儿子出手抽得体无完肤。
“父亲!”,跪伏在地上的高维痛哭流涕,嚎道:“和州事纯是有人诬陷孩儿,素儿……薛素纨根本就没自尽,她人还就在的……”。一听到消息,还做着齐人之福美梦的高维就立时觉察到有人在暗地害他,但是谁这么出手无耻,他根本就找不到头绪。
“就在哪里?”,即使在暴怒中,高恭还是敏感地抓住了儿子含糊的话尾。
“就在……就在夏口城西槐花里!”,虽然知道气恼的父亲定会派人去找了薛素纨麻烦,可在听到影影绰绰传言后就在家中躲了七八天没敢再见薛素纨的高维还是老实招供。
眼前怒气满满的父亲让高维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就象当年与周慎一齐在霍城被绑票一样,他现在直觉地想把拖累抛下,先把自己摘出来,再图后计。
“你曾与那个薛家商女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有了身孕?”,高恭拧着眉,一边等着管家召集着人手,一边抓着儿子的衣领继续追问。
高维艰难地点了点头,眼底泪光闪烁。本来他估摸着正妻紧赶紧地娶进门,素纨的孩子也就即将临盆,到那时再让父母看在初生孩子的面上接纳了薛素纨,但现在看着是根本不可能了。
“孽障!”
高恭的脚又直冲着高维踢了来,他虽一直君子养气从未打过家中子女,但这会儿,他恨不得把偷吃不抹嘴还不据实报了以便处理的逆子打死。
“老爷不要!”,高夫人冲上前跪下,伸手护住高维不再受丈夫踢打。
但一转脸冲着高维,黄氏换上了与丈夫同样的一脸坚定,扬声道:“维儿!身份不明的私孩子,高家不会留也不能留!高家只要正经儿媳生下的嫡子。”
立在一旁看着小叔子笑话的高家长媳杨氏轻翘嘴角,一只手抚上了才揣着两个月身孕的肚子,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了丈夫高绩冰冷颤抖的手。
若是曼云在此地看着,稍一推敲自然也就知了黄氏的态度为何前世今生不同。这辈子,薛素纨的身孕提前来早了几个月,现如今高家的长房还未出变故,她未婚而孕的肚子在黄氏眼中并没有那么的值钱。
一队人马从高府呼啸而出,直奔了槐花里。按着高恭的指示,那个女人既然已经说是一尸两命死去了,那就不如干脆就此真的死去好了。
但与曾扑空的夏口沧浪居一样,槐花里同样的人去楼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