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里几个姐妹们正为高维跪求周曼云的流言闹心时,真正应当好好听一听的正主儿却是听不到的。
她几乎是与离去的高家前后脚离开霍城,往和州去的,挟着一身的怒气。高恭代儿子向周老太爷正式提娶周家女的事,周曼云在当天夜里就听祖父讲了。周老太爷在高恭提出请求时,碍着情面只讲了要细细考虑后再行答复,但随后叫了曼云去却是详问了她曾说过高维心有所属的真相。
此生本就没再想跟高维与薛素纨扯上任何关系,周曼云是诚心祝他们这对有情人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不相干的两人即便再怎么无媒苟合勾搭成奸,反正是一床锦被遮百丑,只要大红喜炮一放,作为外人管他们死活。
周曼云只是生气高维明明在与薛素纨搭上的情况下,居然还跟父母到了周家,还想要把周家女娶回去。
男未婚,女未嫁,薛素纨自嫁给高维就得了,何必要把不相干的第三人扯进他们中间去?倒是周老太爷听着曼云学说了些事后,黯然叹道,多半是高恭觉着高维的正妻不能是个商女,因此要再另娶。
这样的说法,曼云想想立时恍然大悟了。但只要想到前世自己与淑静两姐妹傻傻相争以至伤了和气,曼云嫁进高家做了摆设,一对孪生姐妹花因了高家举棋不定的过程反目成仇随后虽各自嫁人却不相往来的旧事,曼云就直觉着怄得慌。
一路向北的周曼云重又摸到回了和州城。
因为提前干掉了张绍雄,和州接任主政的不再是前世接任的那位,而是由曾去过霍城的郑如郑恩渠暂领。这一位当年因霍城周家事,被江南几家老头子联合保着到别州打了圈,然后在张绍雄身死前也派人事先提前暗示了品级已然勉强够格的郑如作好准备,几大家暗里运作,重又将这位好说话些的政客拱上了台。
郑如为了谋着将他前面的那个“暂”字去掉,还是会暂与和州的地头蛇们处好关系的。当然,张绍雄身死之因的另一种传闻也很是严正地在他耳边提过。
和州城里比之张绍雄在日更热闹了许多,即便是在寒气渐重的冬季。和州境内的匪徒在张绍雄死后收敛了许多,这种不符常理的事实,让府城里多了许多不不再忧心匪乱的远方来客。
象拢翠阁一类的高悬艳帜的娼门青楼,也乐得纳了四方来客,以弥补着年初开始由于沧浪居异军突起造成的损失。
“沧浪居里早没人!只留几个看门的,在支应着做着样儿。据说,月前还有人冲进沧浪居里捣乱……”,留在和州张罗着顺意船行新驻点的一位马姓管事,很是详细地向曼云通报着探来的消息。
“没人了?有没有探到那个姓薛的女子跑哪儿去了?”,周曼云咬牙竖眉,俨然一副抓奸大妇的样子。
“乡试结束时,沧浪居被几个失意考生闹场,当时他们指称着那里的薛姑娘曾哄着他们签了个包中的文书,还收了他们的投卷和银子。若不是高家表少爷带着些个同窗好友把那些个搅事的无赖子喝走,估计薛家姑娘就要颜面扫地了。后来才查出来说,是薛姑娘身边一个姓林的妈妈在中间做了手脚,后又卷了银子跑了,自那时那女子就称病闭门不出了。却不成想,那一院子的人竟是金蝉脱壳全跑了。”
人海茫茫,一个弱女子求存不易,但是只要手中有着余财找个院子藏起来,就算一生不见世人也是可以的。况且,那人是薛素纨,周曼云从不敢小觑她的存活能力。
送了马掌事出门,红梅掉回头合上门扉,立在曼云身边问道:“小姐,现如今找不到人怎么办?”。曼云在从霍城离开时,是发了狠话,说要揪出奸夫yin妇,让他们甭想打了主意误人婚姻坏人一生的。
“找不着人?找不着,我们就造一个。高维曾为她出过头,别人知道,也就够了……”,坐在灯下的曼云沉呤了很久,轻声言道。
十二月初六,卯时三刻。
冬季的清晨带了些雾气,四下看去尽一片迷蒙。沧浪居附近的几户人家自有着勤快的下人开了小门,翘首等着水车的吱扭声到了自家。和州府南城富庶,有好风雅的主人家常是不用自家井水烹茶点汤的,而是向卖水人要着城西名泉惠犀泉送来的活水。
一辆水车悠悠地碾到了沧浪居的门前,稍稍停了会儿,又动了起来。已送水送了二十来年的顾老头坐在马车车架上摇着脑袋,叹着自己越来越不灵光的记性,一直用着泉水的沧浪居已有月余都没人出来取水了,他反倒是在这大早上的犯了困。
可就在车尾错开沧浪居小门时,一道浅茜色的曼妙身影从半开的门里飞奔而出,顾老头忍不住拉住了马缰绳回头望着,看是不是又有了生意。
只是出来的女子戴着半截面巾子,身着的衣料看着单薄贴身,但尽显华贵根本就不是下人打扮。见车停下,象正在哭泣的年轻女子更是抬起袖子掩住了面,匆匆地跑了开。
“小姐,小姐……顾老汉,借你的车子用下……”,门里相继地追出来了八九个下人,一个粗壮的汉子甚至夺过了顾老汉手中的缰绳,将懵住的老头推下了车,长鞭一甩向前赶去。
“有人抢水!”,顾老头的声音象是杀猪一样地嚎了起来,可边上却有个比他更大声的婆子正坐在地下哭着,嘴里不停地翻着:“小姐,小姐,我苦命的小姐哟……那狼心狗肺始乱终弃的高家子怎么不被雷公劈了哟……”
刚才远远听闻叫声,又看着水车以比平常快上许多从门前掠过的各家仆役听着隐传来的哭声,一下尽扫了大早上稍带的困意,向着沧浪居的门口围了来。
两三个仆妇一边低泣着劝着坐在地上的老婆子,一边抖着手中的几张题写着情诗艳词的画纸,央告街坊四邻帮着去找突然离家跑走掉的薛素纨。
“可怜我家小姐还有着身孕,这大冷天的也没着了外裳披风,不知会去了哪儿……”,地上哭着的婆子被同伴踢了一脚,才一脸惊惧地停了嘴里的话。
小姐有身孕?越来越多的围观人中有人踮脚打量了下这些个仆妇出来的院子,似要确认着方位。
“是沧浪居!她们小姐是那个年里很是张扬的江南第一美人薛素纨!”,人群之中有人拔细了嗓子,高声提醒着。
“没着外裳的第一美人往那边跑去了……”,永远不会缺了的起哄人,一声吼就吸引了大众的注意。
飞奔着穿街过巷的女子,冲到了南城的济生渠边,这里是引了西岚江水的绕进城的一段人工渠,渠首渠尾都通着江。大清晨,渠边有着淘米洗衣的妇人,渠中泊着几只小船,而岸边的早点铺子也已揽着客人。
顿足站在渠边的女子嘴里喃喃有词,一堆儿连理同心,比翼一起飞,象是背着凄丽的诗词。袅袅立在水边,如一朵初绽在冬日里的清莲,单看着侧影已极是诱人。
只是身后追来的几个仆人大呼小叫,极煞风景。
路上行人中自有怜香惜玉的,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喝止了那些嚷嚷的仆从,嘴里念着安慰之词,缓缓地向水畔佳人靠近。
“维哥哥,维哥哥……你怎么忍心负了素儿……”,只一心念着情郎的美人对渠垂泪,仿佛根本没看到接近她的救援人,眼看着获救有望。
不过二尺的距离,已离得最近的一位救美英雄,眼睁睁地看着佳人一个冲身跃进了碧波,只余下一帕隐留墨迹的绢帕在风中袅袅飘下。
“快救人呀!”,随着呼喝,有人抢身扑通跳进水中。
冬季的水不急,但却极冷,几个汉子在水中摸了几圈,只捞起一件浅茜色对襟罗纱中衣,很是遗憾地上了岸。
待岸上围观的人散尽,大约二十丈外的一只乌篷小船缓缓地划过水面,绕着渠去寻了可靠的上岸地点……
“阿嚏……阿嚏!”,小船上裹在被里的红梅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伸出只光溜溜的手臂接过了周曼云递来的衣服,俏脸拧巴着一脸苦相。
“谁让你穿得那么少?”,曼云嗔怪着斜了她一眼,递过了一碗热腾的姜汤。
“我有穿水靠子!”,红梅小声支唔道:“总要做戏做全套,给人留个下葬的衣料吧!”
周曼云轻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红梅的戏拙,但要是换了她更是一句维哥哥也叫不出口,也就只能让比自己强些的红梅替身上阵。
小船靠岸,两个衣着普通的市井少女跟在撑船的老父身后,逛起了街市,待到中午到了路边小店歇息,耳朵里已然灌进了今日和州城最新的传闻。
名嗓一时的江南第一美人薛素纨自尽了,在清晨里发了癫狂跳进济生渠。据说现已有些个曾与其引为知己的才子,聚在渠边为其写起了悼亡诗,怀念着这位痴情而又薄命的佳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