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公子可去后院稍事休息,待秋娘按照公子的身量裁好衣物尺寸,会亲自送到公子手中。”秋娘轻点螓首,向那名正在与顾客交谈的旗袍少女招手。
旗袍少女眺见,撇下对方小跑过来,垂手而立,笑不露齿,发现秋娘待慕离烽与对待其他买家不同,拿余光偷偷观察他,道:“东家有何吩咐?”
面对下属,秋娘身上重新展露出老板娘的威仪,神态淡漠道:“替慕公子引路,前往后院沐浴。”
“遵命。”旗袍少女眸中惊诧稍纵即逝,微微躬身舒展玉臂,小心翼翼道:“公子这边请。”
慕离烽暂别秋娘,亦步亦趋地跟在旗袍少女身后,跨过偏门行出大厅,只见后院开阔,西侧,寥寥几栋木楼比邻矗立;东面平整的草地上,整齐支起一排排晾架,丝绸轻纱在微风中飘摇。小渠迤逦,亭榭错落;廊桥回延,曲径通幽;苗圃花田点缀,蝴蝶彩蜓纷飞。静谧清冷的环境与前厅以及城中的繁华迥然两异。
慕离烽只觉锦绣坊的后院仿佛水中倒影,又恰似一个不真实的梦,不自觉放缓脚步,唯恐会将这幅绚丽多彩的图画踩碎。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旗袍少女一路上默不作声,拘谨的步伐规则到令人以为每一步落下都经过精密的计算,犹如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僵硬而笨拙地前行。
一名花季少女举止死板,身上不见该有的朝气,这让慕离烽郁郁不乐,率先开口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东家有规矩,开市期间不许与顾客谈论商品买卖之外的话题。要是违反了要挨那帮护院的棍子。我观公子不是背后嚼舌之人,才斗胆出声。”旗袍少女闻言,莲足迟滞了一下,立即又恢复之前的步态,头也不回地道。
“如此严苛?”慕离烽心道难怪她战战兢兢,一个字都不肯多言,原来秋娘定下了这样一条律令。
“不算严苛啦,东家说得对,律令不明,赏罚不分,难以御下。”飘入耳中的嗓音清脆,旗袍少女转过身来,向慕离烽展颜一笑,以倒退的方式前行。
她生着一张鹅蛋脸,妩媚凤眼挑着一丝凌厉,纤而浅的眉似两缕淡烟,樱红的小嘴晶莹丰盈,吹弹可破。她拥有上佳的姿色,比起秋娘也只是略有不如。
“无规矩不成方圆。”慕离烽笑笑。身为慕城小少主,从小被慕云烈传授御下之道,深知律令对一方势力的重要性,对秋娘的处境以及做法表示理解。
少女纤指撑着下巴,仰头思索,嘻嘻感慨道:“对吧?其实东家是个很好的人,每人发放十块铜玄石的月俸,整个白城都没有更高的;不时以有助修行的食材宴请大家,要知道那些食材有宝药,还有通玄境的凶兽肉呀,十分昂贵;给奴婢们发放也是能够健体美颜的衣物……”
“上次受罚留下的伤势还没好么?”慕离烽灼灼目光扫过她细腰,突然开口。
“你定是……是……”旗袍少女倒行的步子一绊,一阵手忙脚乱后恢复镇定,难以置信且恼愤地瞪着他,眸中渐渐布满防备,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定是携带着某件能够让目光穿透衣衫看到内里的玄器,已将我全身一寸不落地看光了,原来公子也非正经人,是个下流胚……我说的可对?”
慕离烽替她续述了那吞吞吐吐也开不了口的下半句,而旗袍少女脸颊上的绯红以及眸中的羞意越聚越多。
“你行走时提足高度低于寻常女子,这是在减轻传入腰椎的力道;肘部摆动幅度与肩部有差异,是在避免肩胛之下的动作。纵然秋娘对你们的行走仪容做出规范,该是吸引买家目光的姿态,绝不会是这等傀儡般的步法,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你髋间有伤。”慕离烽向她原原本本地表露了自己的看法。
“全对!不愧是被东家看中的人,洞察力惊人!不过,做错事就要受罚,天经地义的吧?”旗袍少女眸光湛湛,使劲鼓掌赞赏,笑起来的样子烂漫无邪。
慕离烽突然觉得她就像深山中一株孤独的茶树,在不知人间哀乐的无忧无虑中盛放与凋零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叫小曼。”旗袍少女竖指嘴前做噤声的手势,左顾右盼,以口型告知他,含笑盈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轻灵转身后,无声唇动启齿:“你真不该在这个时候与她产生瓜葛……”
两人都不再开口,木制长廊上,回荡着小曼韵律而空洞的脚步声。
“到啦。”走下长廊,经过一条小径,小曼停下脚步,盯着面前突兀高耸的嶙峋怪石道:“浴池就在其中,是一处由地热形成的温泉,东面南面各有一个入口。公子到来之前,已接到东家传回的吩咐备好池水。”
慕离烽见到,那怪石正是一座接一座约三丈高的假山,彼此连接,加上生长在表面的花草,形成一个圆形屏障,两扇紧掩的青绿门扉镶嵌在内。被环形假山屏风包围的,正是一口不经斧凿的天然浴池。
小曼替他推开门扉,掀起后方的纱帘,将他引至木板铺成的池沿,面无表情地跪坐下来,道:“请公子入浴。”
话音未落,抬指勾住他的裤腰往下拽。
慕离烽猛一哆嗦,慌忙紧紧按住她的皓腕阻止了下一幕的发生,板着脸道:“到此为止。你可以去向秋娘复命了。”
“东家沐浴之时,奴婢也是这般在旁伺候。”小曼抽回双手搁在膝上,低着头,语气毫无波动,发丝垂下挡住面容,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不走?想要伺候本少……公子的话,那可要换个方式!”慕离烽猥笑,探手要解她脖子下方的结扣。
“扑哧!”小曼忍俊不禁,例行公事的表情不再,捂住胸口盯着他嗔道:“奴婢在外面候着,公子有事儿尽管吩咐。”
说罢起身,满脸晕红一路小跑着奔了出去。途中不忘放下纱帘,掩上门扉。
等小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慕离烽解下九天袋丢进池内,除去身上那件饱经沧桑的衣装跟着跃了进去。
“哗啦。”
平静的池面登时被打破,水浪翻卷之后,余下的是一层接着一层扩散的涟漪。
池水清澈,虽然不及见底的程度,也能从质地看出是从外部引入不久的活水。池水表面撒着色彩缤纷的茉莉花瓣,清气袭人,是秋娘身上的香味。
九天袋漂浮在水面上,与密集的茉莉花瓣一同跌宕起伏。
此物本是奇珍异物炼制,算是没有杀伤力的辅助类元素器具,内里自成空间,坚韧无双,水火难侵,即便是其中内里空间最小的下品,扔在普通池水中也完全不必担心损坏。
二代宗主刻下灵脉大致位置路线图的地板、接引交给他的废灵沌心髓、那只装着重瞳眼的匍坛、在移魂宗获得的炼傀材料、鬼车罗盘……
他的大部分家当都在这只九天袋中,身在异乡为异客,小心驶得万年船,九天袋放在伸手可及之处方为稳妥之法。慕离烽如是想到。
据他所知,有两种能将灵镯与九天袋的用途合二为一的空间元素器具,即乾坤圈与藏天戒。
可惜乾坤圈炼制方法早已失传,虽说藏天戒在大陆上尚有影踪,但炼制方法同样遗失,他至今也未曾听闻有谁凭借藏天戒实物逆向推断出炼制此物需要的素材以及手法。
而且,藏天戒太过罕见,据传存世的不足千枚,如今已成为身份象征,大多在那些顶级势力的一把手间传承。
“假如能夺取一枚藏天戒,携带也会方便许多。”慕离烽背靠池沿,抬起修长的左手扫了一眼,接着又落回池水之中,透亮而深邃的双眸仿佛迷幻的夜月。
天色渐昏,许是中洲那株母根又到了吞纳玄气的时候。他仰首,望着空无一物宛如幕布的天空纹丝不动,仿佛化作了青铜雕像。
也只有在独自面对苍茫天地之时,他才是真正的自己,才会暴露不为人知的一面,会忧愁,彷徨,像一个傻子以及疯子。
在移魂宗那段光阴,外界不过经历区区几日,在危机四伏的不归路上,却恍如数载般的漫长,是对精神极致的折磨与考验。其实他早已疲惫不堪,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而已。
如今,在锦绣坊后院,被温柔暖和的池水包裹,浑身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以前他也曾扪心自问,为何修炼?这是一千人有一万个答案的问题。
激进的疯疯癫癫,要修个杀神逆天,搞得这世间万物都亏欠他似的;至于真性情的,要修个坐拥江山,揽尽绝色,奈何王土贼子众,后宫是非多,人头整天被亲儿子或者别人的儿子惦记;怕死的殚精竭虑,要修个天地同寿,日月同辉,末了“咦”的一声翻然悔悟,当年亲友团只剩他一个,果真高处不胜寒,人生寂寞如雪……
“我无权指责他人的追求……”耳边偶尔会响起一两声远处传来的喧哗,慕离烽忽然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想修的只是这一角的安宁,不让万籁俱寂。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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