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上阳宫。
皇帝拗不过华裳,最后只能将华裳移回上阳宫。当然,随行的还有皇帝亲自指派的三四个太医。
芍药也终于跟着华裳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建章宫,回到了上阳宫,贴身伺候在华裳身边。
兰芝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姐,默默的流着泪。
“芍药,娘娘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我见了,几乎都不敢认,瘦得都快脱了人形。小姐在家里哪受过这份苦,遭过这种罪。”
芍药低头,轻声道:“兰芝姐姐慎言。”
兰芝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多嘴了,只是眼泪还是簌簌的掉下来。
一个二等的小宫女匆匆进门,福了福身,道:“两位姐姐,几位太医求见。”
芍药知道又到了太医诊脉的时辰,强笑道:“快请几位大人进来吧。”兰芝也急忙的擦干了眼泪,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显得精神了些。
几位老太医躬着腰鱼贯而入,朝床上仍旧睡着的华裳行了礼便起身了。
芍药和兰芝都恭敬的朝几位太医行礼,都见过礼后,芍药轻声开口:“娘娘的身体请几位大人多费心。”
几位太医都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兰芝低着头,轻声道:“娘娘自从回来,日日精神不济,几乎大半时辰都在昏睡,又发着高热,可有什么办法?”
几位太医都较为为难,开口道:“我等也给娘娘开了汤药,只是娘娘高热不退,的确很是危险,但是也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冷水降温,费费心,多看着点。”
芍药微微皱起眉头,道:“如今是寒冬腊月的,本就天气寒凉,若用冷水降温,娘娘的身体可受的住?”
几位太医拱拱手,为难道:“我等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该吃的药娘娘都吃了,就是不见效啊。”
“都不见效,要你们这群庸医何用?!”一个威严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同时传进门来的还有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太医和宫女都慌忙跪下:“恭迎皇上,皇上吉祥。”
皇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大步的走了进来,面色依旧带着不健康的蜡黄,唇色苍白,但是表情严肃,眉目中隐约带着几分煞气。
为首的老太医很是无奈,劝道:“皇上身子还未大安,很是需要将养,如今天气严寒,实在不适宜出行啊。”比起华裳的健康,无疑皇帝的身体更值得关心。
皇帝大步走到华裳的床前,看着依旧在昏睡的华裳,伸出手摸了摸华裳苍白的脸颊,转过头皱着眉道:“这才几步路?朕又不是瘫了残了,华妃到底如何了?”
太医小心翼翼的看着皇上的表情,然后低头回道:“华妃娘娘这些日子太耗心力,体虚气热,实在不好调理,温养的药见效慢,虎狼之药又怕娘娘虚不受补,受不住啊。”
皇帝眉头深深的皱起,想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他不是大夫,不能够治好她的病。
像是感觉到了皇帝来了一般,华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眶下还带着青色的阴影,嗓音喑哑:“皇上来了?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华裳想要努力起身行礼,双手无力的挣扎着。
皇帝赶忙按着华裳的肩膀,柔声道:“你可好些了?”
华裳舒展了眉头,轻声道:“臣妾无事。”
皇帝看着华裳的嘴唇都干涩的皱了起来,心中疼痛,转头呵斥道:“快倒水来,没看到你家主子嘴唇都干渴成这个样子了么!”
芍药赶忙从茶壶中倒出温水,双手捧着递上去。
皇帝接过,细心的亲手喂着华裳。
华裳喝完水,依旧觉得难受,但还是肃声道:“臣妾观皇上气色不好,怎生还来这里?应该好好休养,多走动散步是好的,但是若是来臣妾这里,过了病气给皇上,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帝没接华裳的话,伸出手测着华裳额头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皇帝抿了抿唇,哑声道:“难受么?”
华裳恍惚了一下,依稀回到了建章宫的日子,她就是这样问皇帝的:“难受么?”
华裳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皇帝,眼眸柔和了下来,温柔的微笑:“不难受。”
皇帝一把将虚弱的华裳紧紧的抱在怀里,在华裳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其他人都深深的低着头,努力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不敢看拥抱着的两个人。
华裳慢慢的挣脱开了皇帝的怀抱,虚弱的浅笑,脸色苍白,却似乎带着一种惊人的病态美:“皇上,臣妾有幸得皇上宠爱,如今已经别无所求。皇上不要再来上阳宫了,若是真的过了病气,伤了龙体,臣妾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皇帝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看着病弱的妃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心中有酸有甜,有苦有涩。
最终,皇帝还是离开了上阳宫。而华裳,正发着高热,整个人似乎都气若游丝,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味道。
未央宫,错金螭兽香炉中还冒着袅袅青烟,一片静逸。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翠缕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进了殿,看到皇后半椅在榻上,赶忙跪下急声道:“启禀娘娘,大事不好。”
皇后身着云纹绉纱袍,微微眯着眼,头顶的碧玉瓒凤钗在阳光的折射下似乎更加玲珑剔透,带着通水玉琉璃护甲的手指轻轻的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缓声道:“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
翠缕看着皇后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着急,但是面上依旧乖巧的认错:“是奴婢失礼了。”
皇后微微直起身,目光悠远,轻声道:“对本宫来说,再也没什么大事不好了,皇上身体渐渐康复,这对本宫来说是好事儿,起码利大于弊。”
翠缕看着皇后不悲不喜的样子,低声道:“娘娘,王家被皇上……何谈好事儿呢?”
皇后的母族王氏并没有直接受到皇帝的申饬,但是依附于王家的蝇营狗苟们全部都被发落了,手段干净利落,不难看出皇帝对王氏的不满。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皇上没直接动王家,本宫已经心满意足了,这说明皇上还是看重三皇子的,嫡长子的地位并没有被动摇。至于依附于王家的那些人,本宫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保住自己的根基就好。”
翠缕有些心惊胆战,皇上自病情好转以来,秋后处斩的大臣便有二十几人,震惊朝野,发配贬低更是数百人之多,中央地方全被涵盖在内。
虽然没有直接动摇王氏和郑氏的根基,却是敲山震虎,给予了莫大的警告啊。
皇后面色疲惫,显然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打击,但总归还是有好处的,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儿子还是好的,前途一片光明。
皇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本宫最近也不敢宣召家眷入宫了,宫中也风声鹤唳,受到这样的惊吓,不知道父亲母亲都怎么样了。”
翠缕低声回道:“娘娘宽心。您看看玉华宫那位,已然称病不出了。”
皇后嗤笑一声:“郑妃是个聪明人,只是这次确实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和本宫不同,不躲在自己宫中,难道还敢出来在皇上面前晃悠不成,她现在是恨不得皇上忘记有她这个人呢。”
皇后整理了一下衣摆,站起身来,问道:“对了,你进来时,说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翠缕看着皇后疲惫的眉眼,有些害怕的轻声道:“皇上赐给了华妃一个封号:祈。”
皇后猛的转头,瞪着眼,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你说什么?皇上已经下了旨意?”
翠缕扣头,不敢看皇后震惊的眉眼:“是。”
皇后脚步蹒跚,神情恍惚:“本宫一点都不知道……”
按照祖制,后宫妃嫔升迁全部都应该以皇太后、皇后的名义下旨,未曾有过例外。以往,皇帝也都十分敬重皇后,根本不曾越过皇后下旨。
之前,妃嫔升迁、封号的拟定,都是皇帝提出来,皇后选定,给足了皇后面子,然后由皇后下旨。
这次越过皇后,还未曾有过先例。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皇帝对华妃爱宠过甚,对皇后发泄不满;往大了说,这是限制了皇后的权利,是废后之兆啊!
翠缕担忧的抬起头,看着皇后,糯糯的劝道:“娘娘息怒,依奴婢看,定是那华妃仗着侍疾有功,恃宠而骄,魅惑皇上的,皇上本意定不是如此。”
皇后慢慢缓过神儿来,缓缓的摇头:“华妃是什么品格,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授人以柄。”
皇后转头看着窗外变得阴沉的天空,轻声说道:“本宫听说华妃病了,当初还不以为意,只当做操劳过度,现在看来,应该是挺重的了。”
翠缕轻声说道:“华妃操劳成疾,皇上格外怜惜,赐下封号也是有的,定是一时着急,忘了和娘娘您说了。”
皇后苦笑:“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什么要紧,皇上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废后之心肯定不是不会有的。三皇子不倒,本宫就不会倒。但是只看着这个封号便明白了,华妃现在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皇上这是警告本宫,善待华妃。”
祈,求福也。
这是皇帝向上天求福,保佑华妃的啊。
皇帝都放下了身段,向上天求福,别人若是恶了华妃,便是与皇上作对,与上天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