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待到日上三竿,苏红缠才悻悻然从睡梦中醒来。
醉酒总是与头疼相伴。
苏红缠摇摇头,正欲从榻上揽被而起,却被满目的红绸惊得僵在原地。昨夜似乎是她与绿翡成亲的日子?
苏红缠后知后觉地环视四周,发觉珠帘外有一身着婚装的女子正背对着她梳头。
“翡儿?”苏红缠不确定地唤了声。
那女子没有回头。
苏红缠的心情有些忐忑,她勉强记起她昨日似乎是认错了人?她似乎把绿翡当成了师尊,而后……
想着昨夜的巫山*,苏红缠面色一白,竟是不敢再作声。她不敢想,若是师尊知晓她与旁人有染……
“怎么,怕了?”背对着苏红缠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苏红缠的恐惧,嗤笑着把一柄剑刃送到苏红缠眼底,“若是觉得无颜见你师尊,此时拔剑自刎还来得及!”
“你是谁?”不敢置信地看着榻边泛着寒光的剑刃,苏红缠捏住已经被叠整齐的衣衫,预备着起身。
“你觉得呢?”女子似乎不打算回头,苏红缠也无意深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昨夜把一个不知名的人当成了师尊……
“你是为银两而来么?”苏红缠忍着心头的不悦,温声问妆镜台前的女子,却听那女子冷喝一声,“缠儿,你还没认出为师么?”
“为师?”苏红缠穿衣服的手愣在半空。
难道真的师尊?
苏红缠瞪大双眼,看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师……师尊?”苏红缠不敢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子慢慢从妆镜台前挪到自己的面前,捡起地上的兵刃。
“竟是连为师的兵器也不识的了……”李长心见苏红缠已是被自己惊得愣在原地,无端由地摇摇头,“真是为师的呆徒儿……”
“师……师尊……”苏红缠见地上的兵刃被李长心捡起插回剑鞘里,才后知后觉地确信她见到的是活人,不是自己的幻觉。
“师尊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啊……”苏红缠痴痴地伸手欲抚李长心的面庞,却在离面庞还有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长心见苏红缠不敢动作,随即伸手抓住苏红缠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在自己面上游走。
“都是你的……”李长心喃喃。
她不知缠儿是在何时悄然偷走了她的心。她只知昨日在喜堂看到缠儿身着婚服时,她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正如那个在她院落进言的婢子所言,若是她再无视缠儿的情意,那缠儿迟早会与那唤作绿翡的女子混到一处。
“师尊……”单手抚上李长心的面庞,苏红缠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昨夜究竟是哪个神仙显灵,才把师尊送到了她的面前?天,若是告诉她,她定然每月都去庙中还愿,感谢苍天。
“缠儿……”李长心看着眼前这个眸中只有她的女子,双唇微微的抖动,却没有任何言语。兜兜转转,她终究是没有弄丢这个心悦她的女子。她心甚是安稳。
“师尊——”苏红缠听着师尊低喃着她的名字,便按捺不住手上的动作,起身揽住李长心的肩头,伏到其肩上恸哭。
“师尊,你可知缠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师尊您了……”
“师尊,你可知缠儿自收到您离世的消息后,便再也不能睡得安稳?”
“师尊,你可知缠儿这些日子找您找得……”
李长心听着苏红缠的哭诉,纠结了片刻,还是舒气将苏红缠揽到了怀中:“知道……知道……为师都知道……为师消失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缠儿了……”
“真的吗?”苏红缠缩在李长心的怀中,哑着嗓子道:“师尊你怎知是辛苦了缠儿?师尊贵为谷主,这些日子漂泊在外可是吃了什么苦,可是有人欺负您?”
“嗯……”听到苏红缠问了自己漂泊在外的日子,李长心唇角一勾,想起苏红缠给自己当娘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是说苦也苦,说甜也甜……李长心默默回味了半天,却未告诉苏红缠她便是那个苏红缠在回春馆门口捡到的孩童,只是零零碎碎地与苏红缠说了些她在离开情谷前,长清与朝野勾结的旧事。
“长清师伯真是死有余辜!”听到师尊道清了她为何会假死后,苏红缠眸中染过痛色。若不是长清师伯贪恋俗物,紫檀师妹又怎会英年早逝。
“罢了……既是已经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李长心宽慰般地与苏红缠说道了几句,起手帮着苏红缠穿上了里衫,“虽是快到夏日,却还是要防着风寒……”
“到底还是师尊贴心……”苏红缠与李长心嬉笑一番,转手拔掉了李长心头上的金簪,“师尊还是散发好看!”
“嗯?”李长心看小儿一般的眼神看地苏红缠双颊泛红。
“师尊……师尊怎会这般说红缠呢……”苏红缠忸怩着偷巧了李长心几眼,见她只是认真地看着自己,面色也渐渐庄重起来。
直到苏红缠慢慢伸直身子,慢慢与师尊的视线平齐,慢慢凑近师尊的面庞……
“唔——”李长心还未来得及让开,却被苏红缠按住了头。
唇齿相依,静谧地淌着些温情。
“师尊……告诉缠儿这不是梦……”
“不是……不是……”
……
白日宣淫似乎是正经人家最忌讳的事情。但因苏红缠与李长心皆是江湖中人,故而不甚在意。李长心只道,苏红缠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逞一时之欢,索性懒得禁止。而苏红缠却觉得,所谓*一刻值千金,她定是要让师尊觉得与她结为夫妻是人生一桩幸事。
是故,日子不紧不慢的荒废过半月。苏王府上下皆道世子妃与世子情深意厚,如胶似漆。
而苏红缠也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到晚只顾得陪着李长心在京都四处游玩。直到一张圣旨莫名其妙地出现到她和李长心面前。
“缠儿?”
见送旨意的人来者不善,李长心的面色沉了几分。
“师尊莫要忧心,不过是赐与您玉碟。”见李长心的心情被这道旨意坏了,苏红缠的心情也变得糟糕极了,可她却不敢在师尊的面前显露半分。今日本是她与师尊游湖的日子,她万万是厌恶有人在此时打扰。可……她依旧无计可施。
苏红缠仰头看看天上的浮云,仿佛回到了被囚禁在宫中的日子,心头是无边的忧郁。可这些却是不能给师尊瞧到的。
低头带上娇笑,苏红缠冲李长心笑道:“师尊且先回苏王府去,缠儿去一旁与那位公公说道几句……”
“好!”李长心利索地应了苏红缠的要求,转头冲划船的船夫道,“靠岸。”
而后与苏红缠双目对视。
一对视,两人眼中皆是难舍难分的情意。
“自今日后,师尊便是缠儿刻在玉碟上的妻了呢……”苏红缠笑。
“不过是个世子妃……”李长心如是道。
“呵呵呵……既是师尊不稀罕,那师尊便早些离去吧……”苏红缠带着恼恨的面容引得李长心勾唇一笑,“这便离去,此生不见。”
话罢,李长心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看。
“……”
苏红缠眼看着李长心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眼里默默滑下两行泪。她舍不得,舍不得……可,不让师尊走,还要她陪自己死在这京都么?
京都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无论是苏王府秋后满门抄斩,还是齐丞相被抄家,都是如夏天的暴雨一般自然。
李长心漫步从苏王府门口过时,还能听到一群平民在议论着苏王府的兴衰。无外乎外戚,不外乎皇权。
这世间的富贵如流水啊。泼天的富贵的总是要命享才行。
折上一枝夏日的柳条,李长心不知自己想送给谁。
时间是最好的证人,它能帮助自己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她与缠儿相别已是两月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去理清在失忆的几个月中经历的事情,也足够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待缠儿不单单是师徒之情。
李长心终究是悟透了自己的宿命。
她此生是栽在缠儿身上了。
“谷主……”
跟在李长心身后的情谷弟子低头唤李长心上车。
她今日有要事要做。
想到要事,李长心屏气看了眼失了匾额的苏王府,勾唇想起她曾也是这府上的人,她曾做过这府上的妃……
待这件事了,她便不会再踏入这京都半步。
绝不。
……
低头见老鼠,抬头见蜘蛛。
苏红缠无力抱怨恶劣的囚牢环境。她觉得她这短短的二十来载寿命定是与死牢结下过不解之缘……不然怎会三番五载被送入这腌臜地方?
真是无妄之灾啊!好在她早有准备,给师尊写过来休书。不然就连累来师尊要来这狱中陪她。
苏红缠想过无数次苏志允是不是她亲亲的爹爹?
这世上怎会有苏志允那般的父亲,竟是敢与宫中的贵人狸猫换太子?
谁能想苏林便是真真的太子?
想到苏志允竟是敢谋杀皇嗣……苏红缠不禁苦笑,她当真是命不好……什么杀亲子,什么立世子,什么寻长生不老之术……通通都是苏志允用来蒙蔽世人的手段……苏志允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扶着他嫡亲的,早年被换入宫中的儿子即位。
她,不过是个用来混肴视听的棋子……
听闻苏志允似乎已被贬成来平民,且要于秋后处斩……
苏红缠不禁有些难过。类似于兔死狐悲的难过。
她许也是活不久了。
好在她在离世之前,与师尊有了她想要的牵连。
这些牵连足够她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
苏红缠痴痴地想着,直到狱栏外传来脚步声。
这许是来送饭的牢头吧。
苏红缠乱乱地想着,却没有抬头。给她送饭的人刚走。
可来人似乎停在了她的狱门门口。
“你便是苏红缠?”来者语气不好。
“是。”苏红缠不敢抬头。
“你的时辰到了!”来者用钥匙打开了缩在苏红缠狱门前的锁。
“好。”苏红缠默默地应了声,起身预备着跟来人走。虽然她知晓自己的死期是在秋后,可苏志允仇家那般多……她也不敢奢望能活到秋后的时候。
她和师尊终究是错过了……
来人没有打开苏红缠手上的锁,只是带着苏红缠穿过长长的走廊,直至一个能晒到阳光的地方。
这怕是送自己走的地方吧?
苏红缠掩面避过骄阳,只是在温暖中回忆着她与师尊有过的短暂的欢愉。
欢愉常日稀啊,常日稀……
死到临头,苏红缠才发觉自己对着世间如此留恋……她留恋山,留恋水,留恋那香艳的胭脂,还……留恋那举世无双的师尊……
……
待苏红缠伫立了良久,来人才提刀近了苏红缠半步。
“你走吧。”
来人起手解开苏红缠手上的镣铐,转身复归到阴暗中。
“嗯?”苏红缠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来人的背影,又看看了自己身上的囚服,她似乎已出了囚牢,站到了大街上?这是怎么了?
“缠儿!”
熟悉的声音引得苏红缠回头。
师尊!
苏红缠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逆光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子,低头恸哭。
她们终是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