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宋弥尔只觉得太阳穴处一阵刺痛,整个人像被谁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都难受,嗓子也发痒得很,“水……”
宋弥尔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个字,人才清醒了些。
她一个激灵,眼睛蓦然睁开,准备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竟然已经被捆住,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越似乎越动越紧,她心头焦急,心跳如擂,似乎喘不过气来。宋弥尔抬头四下望,周围暗得发慌,什么也看不清。宋弥尔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处境不妙,她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心头茫然一片,却强忍着止住了眼泪,脑袋之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弥尔?”
也许是动静太大,将旁的人也弄醒了,宋弥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有人。
宋弥尔仔细分辨了问话的那人的声音,好半天才犹疑地问道:“陛下?”
身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出声道:“是我。”
“湛哥哥!”宋弥尔一下子就带上了哭腔,“我们这是在哪儿?这是怎么了?湛哥哥你还好吗?!”
“别怕弥尔,我在这里。”沈湛低声道,声音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湛哥哥,你在哪里?我们怎么被绑了?这绳子为何越绑越紧?”
“是牛皮筋。”
“什么?”
“这绳子是浇了滚水的牛皮筋,你越动它便束缚得越紧。你莫要乱动,我在你的西南方向,你听着我的声音……”
宋弥尔胡乱点头,只听得沈湛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自己身后一热,她闻得一股熟悉的冷冽香气,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软软地倒在了那人的身上,“湛哥哥……”
沈湛任着宋弥尔靠在自己身上,“不要哭了……”
话刚落音,却是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陛下?”
却是张南光的声音。
“张南光?你也在?”宋弥尔有些激动,“初空,朱律,你们在吗?”
她又不敢将声音放大,生怕引来了什么人,更不知这是在何地何种境况,心头甚是惶恐,哪怕沈湛在自己的身边,这惶恐也不曾减弱。
好半天才又听得两个声音应和,“主子,朱律/初空在这里。”
宋弥尔心头这才一松,“朱律,你也不能动了吗?”
“回主子,这牛筋才加工不久,恐怕要等一会才会松软一些,奴婢也才好动作。”
朱律的声音倒还算是镇定,宋弥尔也安心了不少,朱律武功高强,定然能逃得出去。
“陛下,娘娘,我们这是怎么了?!哪个有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将陛下绑了!”
宋弥尔正在思量之间,张南光可能是缓过了气,尖利的嗓子突兀地响起。在黑暗的空间里面更是刺耳。
“闭嘴!”沈湛低声喝道。
“陛下?陛下恕罪!嫔妾,嫔妾只是害怕,嫔妾多嘴了……陛下……”
张南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将陛下的能力和身份都质疑了进去,这么容易便被困住了,动手的人究竟是否知道陛下的身份?若是不知道,恐怕是一行人误入了哪家的阴谋,可若是知道,却仍然这样几近屈辱地困住了陛下,这……
张南光心头慌得很,不由自主地便挣扎了起来,却叫那牛筋越来越嵌入了自己的肉中,她不由得痛呼了起来。
“你别动了,越是动越是勒得紧。”
宋弥尔有些烦躁也有些不忍,出言制止到。
张南光闻言果然是不敢再动弹了。
沈湛没有理会张南光,只低声对宋弥尔说,“这次是朕失策了,那徐子陌的事情,定然是一个圈套。否则,他如何这般轻易逃得出去,又还记得宅院的大致位置?偏偏能全身而退,只是脱力?”
宋弥尔意识也更清醒了些,回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满院子的尸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陛下是说,那些尸体都是假的?”
“不,那些都是真的,”沈湛语气有些沉重,“不过是个连环计中计罢了。事情是真的,徐子陌说的也都是真的,只不过他的逃出,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而已。”
沈湛说得轻松,可宋弥尔呼吸一促,心跳都凝滞了一般,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们,他们是想做什么?!”
设计这样大的一个局,囚禁学子,抵制春闱改制,还能说是妄图只手遮天,将东南甚至江南教育系统、官员系统掌握在自己,在一部分人的手中,可是,围困陛下,他们能得到什么?难道这般心狠手辣,竟是真的想要颠覆政权?!他们哪里来得这样大的胆子?!
“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哼,他们知道与否,都是一样!”沈湛声音冷到了极致。
宋弥尔沉默了一会,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怕触到了沈湛的逆鳞。今日沈湛遭此劫难,已经失了帝王的尊严,自己若再继续这个话题,恐怕就算自己这一众人成功逃了出去,也不能活着回宫了。
地上躺着的张南光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点,静默着没有说话。整个室内,只听到几人极浅极浅的呼吸声。
宋弥尔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她睁大了眼睛极力四望,模模糊糊看到了几个人影。自己身后的是沈湛,自己面前地上躺着的是张南光,不远处隐约可见两个依靠着的身影,似乎是朱律与初空。
四周再没有别的人了。
伯尹不在,那些跟着的侍卫也不在,不知他们在哪里,是生是死……
这似乎是一个空置的厢房,有帘子,有飘纱,可是好像没有窗户和门?不不,是窗户和门可能都被封死了,因此才透不了光。
这是一个厢房?难道大家还在之前的那个院子里?
“主子,奴婢来为您松绑。”
朱律的压低了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松绑了?”宋弥尔略带惊喜地问道。
“是,主子,奴婢过来了。”
朱律这种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牛皮筋这种东西根本难不倒她,放松之后略略用点巧劲,牛皮筋就挣脱了。恐怕困住他们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之中,还会有江湖人士。若是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怕只是当朱律是寻常的宫女,若是不知晓他们的身份,朱律的衣着打扮,说不定还会误以为也是哪里出来的闺秀。
朱律悄悄走了近前,正要动手,“朱律。”宋弥尔突然喊了一声。
朱律一愣,反应过来,朝前走了几步,“陛下,奴婢先为您解绑。”
“嗯。”沈湛回了一声。
一阵窸窣之间,宋弥尔只觉得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弥儿我来,你去替她们解开。”
“是!”宋弥尔觉得朱律似乎福了福身。接着走远了。“弥儿,忍着,有点痛。”沈湛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低声道。
宋弥尔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插进了自己的双手与牛皮筋之间,转动了几次之后,似乎听得“嘣”的声音,牛皮筋就断掉了,宋弥尔赶紧甩了甩手,只觉得肩膀酸麻,手腕也痛得不得了,她拿手互相捂了捂,正要求沈湛将刀子还是什么利器给自己,好解开脚上的牛皮筋。
却突然被沈湛抱了起来,横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宋弥尔还来不及惊呼,却是沈湛亲手为她割开了脚上的牛皮筋。
宋弥尔伸出手紧紧抓住沈湛的衣襟,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弥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一起遭受这种灾难,沈湛将宋弥尔的绳索解开之后,低低喊了宋弥尔的名字,竟是将宋弥尔紧紧抱住了,他头埋在宋弥尔的颈间,半晌没有说话,宋弥尔却是觉得,这一刻的沈湛却似乎有些脆弱。
回想今日短短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宋弥尔心头也百般滋味,更是对沈湛涌起了一种难言的酸涩。实话实说,如今沈湛抱着自己的这个姿势,自己并不好受,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沈湛的身上,整个身子都没有着力点,又被沈湛紧紧抱住,整个人姿势别扭得紧,可是宋弥尔却依旧反手将沈湛也抱得紧紧,她从未觉得有哪一刻,比起这一刻与沈湛的心贴得更紧。就好像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紧密联系的东西······
不过片刻,沈湛就松开了宋弥尔,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便又提起来放到了一旁,继而站了起来。
宋弥尔只觉得心中突然一空,只听得沈湛对朱律说:“朱律?你可善武?”
朱律不过迟疑了一瞬间,紧急关头,自己若是想救出主子,也没发隐瞒,当即点了点头,“回陛下,奴婢是宋家的家生子,从小有师傅教了些功夫,本来就是常伴主子左右保护主子的,后来主子仁厚,入宫时也将奴婢带了来。”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最是不容易识破,沈湛也只是点了点头,“你可有把握从这里逃出?”
“奴婢这就是察探!”朱律转身轻步往门的方向走去。
宋弥尔这才撑住地上,准备用力站起来,沈湛顺手拉起了宋弥尔。“陛下,我们之前是被迷了吗?”
宋弥尔迟疑地问道。
她有些后悔叫浴兰回去了,若是浴兰在,恐怕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什么迷药能迷得了浴兰呢?
对了!迷药!宋弥尔心中一跳,悄悄在自己的广袖里摸索着,摸到一个圆形的硬物,鬼工球!宋弥尔紧紧将鬼工球握住,这里面有迷药,万一,万一待会用得到呢?
宋弥尔心头乱跳,她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她更是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情况……宋弥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关注朱律的动静。
“别怕,有我在。”
沈湛在一旁握住了宋弥尔的肩膀。宋弥尔心下一定,不由自主地往沈湛旁边靠了靠。
张南光也摸索着站了起来,她声音发颤:“陛下,娘娘,我们这是……”
“闭嘴,站在一边。”沈湛粗暴地打断了张南光的话。
宋弥尔看不见张南光的表情,也想得到她现在脸色定然惨白,也还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本来身处险境,自己有沈湛安慰,她却被呵斥,宋弥尔心中有些复杂,若是沈湛同样安慰她,恐怕自己心头更难受,可沈湛呵斥她,自己有些欣喜,又有些为自己这种小心思的不堪,她想了想,松开了鬼工球,抽出手轻轻拍了拍已经嗫嚅着站在了自己身边的张南光的手背。张南光瞬间反握住了宋弥尔的手。
她的手冰凉,手心却又有冷汗,冰冷冷湿漉漉,张南光许是也意识到自己的手,单独的时候不觉得,握住了宋弥尔柔软干燥又肉嫩的小手,才觉得自己的手有多糟糕,张南光讪讪地松了手,小声道,“嫔妾逾矩了。”
“无妨。”宋弥尔摇了摇头,看着朱律的身影走了回来。
“情况如何?”沈湛开口问道,他声影沉着,遇着了这般的险境也像是丝毫不曾慌乱,不由得就叫人有了几分安心。
“回禀皇上,”朱律斟酌道,“四面的窗户都被封死了,用的是鸳鸯钉,非蛮力无法破门破窗,但奴婢查探不到厢房外头情况如何,若是用蛮力······”朱律有些迟疑,“若是惊动了外头的看守,怕是不好。”
这是算上她,堪堪不过两人会武功,她并不知道陛下武功如何,但她自诩功夫不错,沈湛是帝王,总不会全拿出时间来练武,总不会好过她的,可这里有三个没有武功的人,总不能将张南光就这样丢下吧?
用蛮力冲出去是不可行的了。
“房顶如何?”
沈湛突然问道。
朱律一愣,露出一个明悟的表情,飞身便上了房梁。
张南光在她后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往宋弥尔的身上看了一眼,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这般厉害,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妙。
凡是普通人,都对会武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害怕之情。张南光家中不是没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她也是有些眼色的,自家那些所谓的厉害的护卫,单是轻功这一招,都输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侍女。
是了,这朱律又哪里像一名真正的侍女呢,若是不说,恐怕跟普通大户人家的姑娘差不多?
莫不是皇后娘娘专门找来的陪嫁?难道是为了固宠?身边个个侍女都漂亮得不像话······
可是方才这朱律好像说自小就在宋家?
张南光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后看起来这般骄傲,她身边的侍女虽说都十分漂亮,哪怕真做一名宫妃也未尝不可,可站在皇后面前,就如同莹润的珍珠与蒙尘的珍珠一般的差别,哪里还需要用得着拿她们来固宠呢?
可谁站在皇后娘娘身边不是这般呢?张南光自嘲地想。
尤其是这一年来,皇后娘娘的面容一天比一天美艳,眉眼都透着光。
如今这宫里恐怕只有柳贵妃,凭着那股子媚意才能较量一二了,可是,这深宫里,不争一争,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张南光心里害怕,没别的事情,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正想着,朱律又飞身下来,语气里透着喜意,“陛下圣明,有一处瓦片是松的,费些力气便可以撬开,只不过不知是不是这几个时辰下了雨,瓦片是湿的,出去的时候可能会损毁衣物。”
“都保命的时候了,哪里还顾及衣物?”沈湛轻笑。
几人来到了那处屋瓦之下。
朱律小心翼翼将瓦片撬开,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好在几人身形都偏瘦,沈湛也是属于精瘦型的,没有撬得太多。
朱律走在最前。
不一会几人竟然轻轻松松就落到了院子里。
竟然一个看守都没有!
众人疑惑惊讶地对视一眼,朱律甚至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沿着院子边上往外边走。
只觉得这处树木茂密,呼吸起来十分舒服。
小心翼翼推开大门,竟然也是没有守卫!
难不成,这真是谁绑错了人?
还是心虚就跑了?
这才发现外头竟是一片山林!
林荫遮蔽,依稀可辨天上白日,可重重叠叠的叶子遮了,投射在这山林里边,依旧觉得光阴暗沉,温度也冷了几分。
难怪瓦片是湿的,估计是今晨的晨露。
所以他们是在外头过了一夜?
沈湛的脸色更加冷了,在外头一夜,自己的护卫们都还没有找来,若不是有内奸,那便是大多都罹难了。
不知道伯尹与陆训会有多着急。
“走,出去看看。”
众人也不多在门口逗留,不管是何人何意,将他们放在了这里,当下之急就是要离开这山林。
山林蔽目,不便方位。宋弥尔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搂了搂双臂,刚刚被瓦片打湿了衣衫,现如今山风一吹,寒意侵骨。
“可是冷?”沈湛拉住宋弥尔的手,两人的帷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然至少还能扯下一层薄纱,象征性地御御寒。
虽说山林遮天蔽日,看起来也有几分昏暗,但好歹比屋中好多了。
沈湛这才打量起宋弥尔来,虽然眼底有几分惊惶和故作的镇定,但衣衫未乱,云鬓安好,想来是那些人顾及身份······沈湛舒了一口气,又朝张南光撇了一眼。她方才在地上挣扎,比起宋弥尔不知狼狈了几分,但是好在也是齐整。
沈湛定了定神,朝四周的林子转了一眼,看了看树木密叶的朝向,指了一个方位,“这边是北方,朝这边走。”
众人眼睛一亮,立马朝沈湛指出的方位行去。
脚下密密有许多掉落的叶子,甚至还有野生的杂乱茶树,只不过看上去精神都不大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茶树。
林中偶有清脆的鸟鸣,却又不知鸟在何处,不见小径,众人都踩在生机勃发的草木之上,根茎叶片上的露水,从裙袜之间划过,湿漉漉的,树叶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露水清香,宋弥尔的心情就突然放松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若不是方才在那厢房小院的记忆太过清晰,她都要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境,不过是今日郊游的一个小插曲。
是了,若不是有方才的那件事,这般与沈湛行走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之间,可不是像郊游?
宋弥尔想起张南光介绍的柳州风土,这恐怕是一座不知名的丘陵小山,比之京城的一马平川更是别有韵味。
可是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想到这里,宋弥尔心情又低落了下来,他们哪里是在游玩,分明是在逃命!
幸而有沈湛与朱律在自己身边。
宋弥尔正在出神,忽有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小心!”
沈湛与朱律的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响。
她感觉自己被谁扯了一把,慌忙抬头看去,却只见一个黑点从侧面迅速直射而来!
她一个仰倒,那黑点斜插入自己前方的草地上。
是一只箭矢!
宋弥尔心骤停了一拍,像是伴随着她的认识,周围的鸟群突然惊飞而起,接着无数的破风之声蜂拥而至。
那是无数的箭矢!
宋弥尔已经来不及思考,只听得身边沈湛的声音,“跑!”
她被沈湛大力拉起,竟像是半抱着,躲着箭矢背向跑去,“朱律,保护好张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