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佳肴,闻着飘香,就能令人食指大动。
只是餐桌上的三位食客都失去享用它们的兴致,匆匆用个半饱,便即刻返回皇子府,不曾耽误一分。
低调出行,却无意中得知未婚妻主对这门婚事甚至于皇室是这样一个态度,赵景霖的心情可想而知。身为男儿,他怎会对婚事没有半分期待?只是,此时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已经烟消云散。
二皇子目光虚散开来,透出几分茫然。
平日里莽撞毛躁的赵景炎,坐在他的对面。今日的他,难得不多言多语,只静静地陪伴着哥哥。
因为年龄和性格,两位皇子其实并不十分亲近。只是,里外赵景炎分得很清楚。有人胆敢欺负他二哥,六皇子殿下头一个不能答应。恰巧观察到哥哥这样一副神情,六皇子殿下愤怒中夹杂着微许担忧。
永宁侯府是吧?他饶不了他们。
另一辆车上,随着车辙咕咕滚动的声响,槿栀倚靠在车身的身体轻悠地晃动着。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同一个方向,一动不动,正思索着。
如果今天是她自己单独出来碰到永宁侯嫡次女,她恐怕会无声无息地去处理这件事。只是今天的情况赵景霖全都亲耳听到了,槿栀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得想个法子解了当前的局面,还有策划这件事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午后,和煦的阳光肆意挥洒至大地,整个世界暖洋洋一片。
而通往住所的赵景霖,身体之中却有一股寒意,外界的温暖也无法将它驱散开来。
偷偷让府内总管派人注意赵景炎行踪后,槿栀便忙不迭地赶到赵景霖的住处。而她打着的名义,也是十分粗糙,一个人看书太过孤单,什么鬼?看书难道不该安安静静的吗?
她这么做为的什么,赵景霖也心知肚明。然而他做不出强制赶她走的举动,只好任由她占据自己书房的一角。
夕阳斜挂天际,派去调查的侍从才匆忙赶回府中,禀报永宁侯嫡次女的调查情况。
而就坐在一旁的槿栀,自然也一字未落地听见调查结果。
侍从话音落下后,屏风之内,久久未曾传出任何言语。
在心里轻叹一声,静坐片刻后的槿栀,轻轻地挥手,示意堂下的侍从退下。
读书人自有一股傲气,年轻气盛,这些都是常人可以理解的。然而口出狂言,漠视皇子尊严,藐视混皇室,就不是简简单单两句话便可脱罪的了。更遑论这位时常掩人耳目地出入青楼楚馆,近来开始置宅院豢养外侍的行为,简直是胆大包天。
原文里只简单提到永宁侯府在上京世家之中,只算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今的永宁侯为人中庸厚实,守成尚可,嫡长女永宁侯世子肖似其母。
若是嫡次女真有才干,恐怕永宁侯府巴不得家族多一份助力。怕是永宁侯早就看出自己二女儿,比之其姐,还稍有不及,才想着攀上皇子,令她一生无忧。
谁又能知晓,她女儿偏不能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呢!
高大的屏风将空间成功地阻隔成两部分,赵景霖面色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理。或许是因为中午早有了铺垫,这会儿的他,似乎比之前镇定了许多,很快便收敛回去。
悄声走到屏风之内,槿栀从他脸上瞧不出低糜,刚稍微放下心来,就被他端着杯盏轻微颤抖的手给吸引住。
脆弱便脆弱,何必假装坚强!
不急思索,她即刻跨步上前托住那杯底。动作间,温热的手几不可见地亲昵触碰。
心惊的刹那,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一个遮掩不住地迷茫与慌张,一个自然而然显露的心疼。只这么偶然的一眼,他们却仿佛看到了彼此的心底。
赵景霖心下微跳,狼狈地别过头去,忽视了自己心中方才跳跃的那种情绪叫悸动。
眼帘之中,映入的是他乌黑的发髻,槿栀眸光微闪,划过白皙的侧脸。再瞧那殷红的耳垂,娇艳欲滴,简直动人心魄!
霎时,一道白光利落地在她脑海之中划下。
若是这里的女子都如永宁侯嫡次女一般,她为何还要将美人表哥配给她人?
将手上的青色瓷杯放置于桌案上时,槿栀心里一片清明。
赵景霖,她要了!什么永宁侯嫡次女,杜若嫣,全都一边去。
这么想着,她看向身旁之人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轻抚他的后背,想安抚他受伤的情绪。
只是轻轻两下,槿栀便感觉手下的躯体僵硬得不行。当耳边传来二皇子不知所措地低喃着的“表妹”,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
腾地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槿栀讪讪地抬起“犯罪”的手掌。收回那只唐突了佳人的手,她显得十分局促不安,不由自主地在跟另一只汇合后搓了搓。
方才着实被表妹突来的举动吓到了!这会儿见到她这副错愕又懊恼的模样,赵景霖又觉得有些好笑。之前他怎么会觉得表妹是在冒犯自己呢?看来是刚刚自己的表现让她太过担心了!
这样想着,二皇子殿下顿时觉得心田涌进一股暖流,冲散开原本的寒意,心中升腾起一股安宁。
心神稳定之后,他转移视线,轻声地说道:“快坐下吧!”
一个人的品性有问题,绝不会是一朝一夕突变的。皇家在婚事未定前,用心考量过这位贵女,现在的局面就可以避免。
槿栀也知道,仁安女帝的心思,岂是这般容易揣测的。况且,这种时候再去问当初为何不提前打探,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惜她虽然知道剧情的走向,但原文里只说永宁侯嫡次女溘然离世,连原因都未曾交代。说不得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仁安女帝,永宁侯府,宫中的君侍或者皇子母族,皆有可能。
未来另一半非良人,想必最为痛苦的,莫过于赵景霖。当前,她最想确定的是他的心意。
觉察出屋内没有他人的呼吸,槿栀便直截了当地问他:“表哥,你想退婚吗?”
距离成亲之日不足两个月,若是此时退婚,必是满城风雨。无论身处哪个世界,舆论的力量都不可忽略。普通人家退婚尚且免不了被议论,遑论一朝皇子。
无论过错方是不是永宁侯嫡次女,退婚之事都会令美人表哥的名誉受损。她怕他不肯,也怕退婚的事最终会伤害到舅舅跟表哥。
退婚吗?
这个念头从听到那人对婚事那般不情愿时起,赵景霖就不曾一次地兴起。但是,真的可以吗?
这门婚事,是在三年前,母皇亲口御赐的。如今他犹记得初定婚事时,父后神色之中并不得意。此时回想起这段时间父后偶有提及夫妻相处之道,言语里,总透着几分冷情的意味,赵景霖心里沉甸甸的。
从前,父后从不在他面前说母皇半分不对。外人都道帝后相敬如宾,他却隐隐知道,看似和睦的他二人之间的嫌隙难以摒除。
身为人子,明知父母亲不睦,却不能做什么,是为不孝。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亲安排也乃天经地义。
妻主,是母皇亲自为他选的,他心中不愿是真,伤心是真。但因为此事,伤了父后的心,损了母皇的面子,他情愿就这么混沌地过下去。
见他目光渐渐转为坚定,槿栀心中有了答案。
果然,表哥是不愿的。
那么事情就只能任由其发展,而她作壁上观,必要时,推动一把。至于今天设计这出的人,很遗憾,不能让他得逞了。
原定出来住上十天半月,最好能直接呆到在宫外开府。只是如今,槿栀知道,不可能了。这几天在皇子府内,她依然时不时感受到被人监视,行动自由程度,并不比宫内多多少。
既然如此,她不妨先回到宫内,再做打算。实在不成,以她如今的功力,深夜潜出宫外也并不困难。
临行前一晚,月色朦胧,夜空中仿佛被笼罩着一层轻薄的白色烟纱。
借着侍从退散,四下无人之际,槿栀动作迅疾地靠近赵景霖,在他耳畔留下一句“表哥且安心等着,我一定让你一生欢乐无忧!”而后,她不曾留意她给二皇子殿下心中留下多少波澜,径直回到自己住所。
其实,槿栀原本有意做些什么,撩拨一下美人表哥。只是回想到之前那次意外的肌肤相接,担心吓着他,便打消了心中的欲念。
而她不知道,仅仅这句简单的话语,就令赵景霖直至深夜才沉入睡眠。在他梦里,还浮现出她的气息倾吐触碰他肌肤的场景,暧昧不明。
身为祸首的槿栀,却酣然一夜到天明。
春季的朝阳将将升起,晨风吹拂,气候格外宜人。
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依次驶出二皇子府,不紧不慢地向宫进发。
槿栀了解依照赵景炎的个性,就是强制他保密,估摸着这事,他也忍不了。赵景霖叮嘱他什么,她没去问,因为作用不大。最要紧的是,她很想知道仁安女帝对这事会是什么态度,是否对舅舅和表哥还有夫妻,母子之情。
当跨入凤飞宫内,看到皇帝銮驾,槿栀莫名地眉眼跳了跳,有种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一见到仁安女帝,赵景炎的尿性就爆发了。
堂堂一朝天子,被宠爱的儿子指着鼻梁说“识人不明”,由古至今,恐怕仁安女帝也是第一人了!
而她剑眉一敛,威视逼人,目光直直地扫过殿下的众人。待整座宫殿寂静一片,只听得一声怒喝:“全部给我退下!”
说是全部,槿栀知道,这里头显然并不包括自己。她笔挺着腰板跪在地上,任由冷硬的地面,与膝盖亲密无间。
赵景炎可真是会令她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