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的炎热之下,空气变得沉闷,人们也昏昏欲睡,偏僻的阿来斯则一如既往的幽静,除了蝉鸣之外,乡间的路上听不到多少别的声响。
就在这蝉鸣的欢迎之下,埃德蒙唐泰斯一行人悄悄地沿着小径走入到了这个小镇当中。
而他们这趟旅途的尽头,也近在眼前了。
就在不久之前,埃德蒙唐泰斯就来到了苏尔特元帅的隐居之地,带着他的副官米佩少校,悄悄地离开了这里,前去拜访艾格隆。
经过了愉快的交流之后,谈判结束,米佩少校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跟着埃德蒙唐泰斯一起返回到了这里。
而这一次,他们这一行并不是两个人在特蕾莎的委托之下,福雷斯蒂上尉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干涉埃德蒙的秘密使命,所以一路上基本不过问任何事,自然也没有给埃德蒙带来任何麻烦。
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元帅的居所,而苏尔特元帅很快也就得到了通报,然后立刻就让他们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虽然已经时隔了这么久,但是重新看到元帅,埃德蒙发现他的威严并没有减损半分,反而似乎更加精神了也许,这是一种阴谋家在准备蠢蠢欲动的亢奋吧。
“很高兴再见到你,伯爵。”元帅对埃德蒙点了点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把少校给安全带回来了。”
“不必夸赞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阁下。”埃德蒙不卑不亢地回答。“为了陛下,我不容许我犯下任何失误。”
“呵,不错,越来越有脾气了。”元帅笑着点了点头,“你日后定会大有前途。”
“承您吉言。”
进行了一番寒暄之后,埃德蒙立刻向元帅提出了告辞,“阁下,既然现在我已经把人安全带回来了,请允许我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在这边多呆几天,我们这里非常乐意招待您。”元帅随便客套了一句。
埃德蒙当然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况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容许自己在这边停留。“我非常感谢您的抬爱,不过很抱歉,我身上还有其他陛下交代的任务,必须要尽快去完成请您原谅。”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好耽误您了,伯爵。”元帅轻轻点了头,“那么,我祝您一路顺风。”
接着,元帅亲自送埃德蒙和上尉一起走出了房屋,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元帅带着米佩少校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时候,他表面上的客气已经消失了,面色阴沉,甚至带着一点凶狠。
在他身边跟随了多年的少校知道,这是元帅在面对重大关头时常有的表情。
确实,现在是他决定未来前途也许还是决定未来历史走向的时候了。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少校也屏息凝神,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触怒元帅。
“你对罗马王感觉怎么样?”在片刻之后,元帅以这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朝气蓬勃,同时也野心勃勃。”少校平静地回答,“无论外在的形象,还是待人接物时所展现的风度,都让人难以挑剔,反正,我觉得他无论比现在的国王,还是奥尔良公爵,都更加讨人喜欢。”
“哦?”元帅不置可否,而是拖长了声音,注视着少校。
少校垂首不再说话,默默地等待元帅的训示。
他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好话,元帅肯定会起疑心,甚至怀疑自己收了罗马王的好处而实际情况是,他确实收了好处。
但正因为收了好处,所以他更加必须表现得问心无愧理直气壮,这样才不会让元帅怀疑自己的忠诚。
又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少校还是忠诚于自己的,元帅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更加讨人喜欢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得偿所愿,君王不是靠着讨人喜欢统治国家的。”
“但是,在我们这个国家,讨人民的喜欢确实就是一大优势。”少校据理力争,“阁下,您想想看,在三个人当中,民众到底更加愿意为哪个人,为哪个名字欢呼?”
“怎么,你去了一趟瑞士就被折服了吗?看上去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波拿巴分子,全在为他说好话。”元帅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随着元帅的皱眉,房间里似乎也随之变得冰冷了起来,少校顿时就感觉到了压力陡增。
但是他心里清楚,越是这样越不能露怯,元帅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瞧不起软蛋,自己既然表达了意见,那就必须坚持意见,否则就会在元帅心中失去一切地位。
“阁下,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变成任何分子,变成波拿巴分子也无所谓。”少校冷静地回答,“是您派我过去窥探罗马王虚实的,作为您的手下,我必须如实地回报我的感受,以作为您的参考请您相信,这就是我的感受。我不是在为他说好话,我是在为您的东山再起找到更好的旗帜。人民喜欢波拿巴,那么波拿巴就可以是您的旗帜”
看到少校如此坚持己见,元帅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那他有什么缺点?”他接着问。
“缺点他当然有,他还太年轻太稚嫩,还来不及建立自己的功业和威望,他面对的大场面也还太少,镇不住其他人。”少校小声回答,“不过,对您来说,这些缺点正好都是优点,他的威望不够,您可以填补;他应付不了的场面,您可以应付;他的手下不够,您正好可以去掌管大权!”
虽然少校说得动听,但是元帅却不为所动,只是再追问了一句,“那他知道分寸吗?我仔细研究了他的生平经历,我觉得他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未必会一直听我的话。”
“就我判断,虽说他是个骄傲的人,但是毕竟被奥地利人囚禁过,他身上没有那种王孙公子目中无人的臭毛病,至少懂得去屈尊妥协,他知道他需要避免什么,也知道和您彻底闹翻的后果,所以他会懂得分寸的。”少校立刻就为艾格隆说了好话。
接着,他又一字不漏地背出了艾格隆偷偷讲给他的说辞。
“况且,阁下,那些王公贵族,又有几个不是骄傲自负甚至忘恩负义的人呢?波旁王家容不下您,反动透顶;奥尔良公爵又会好在哪里?难道他就一定会安心跟您合作,任由您大权独揽吗?您也不可能相信他会是这种人吧?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跟骄傲自负的人合作,那年轻的罗马王更有价值一些,您想想看,以他的年纪,想要建立威望,总归要一段时间,您比他足足大了几十年恐怕还来不及和他有什么大的冲突。”
少校的话,让元帅顿时就陷入了沉思。
确实,他心里也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
在史实上也是如此。
1830年之后,奥尔良公爵成为路易菲利普一世国王,然后苏尔特元帅应邀出山,执掌大权,出任了陆军大臣和首相,但是后来,国王渐渐地提拔自己的亲信侧近,逐渐跟首相分权,最终首相暗然去职。
即使看不到未来的真实历史,苏尔特元帅当然也猜得到自己不可能一直被君王容忍独揽大权。
那么,一个少年人至少比一个成年人要有耐心一点,似乎也言之成理。
就苏尔特现在的视角来看,自己足足比罗马王大了40多岁,而且年事已高,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见上帝,自己爽个几年就交给这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少年人再爽,似乎也是相当理想的安排。
当然,苏尔特元帅现在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再活20多年;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居然权力欲望如此之深重,以至于根本就没想过要等那么久,这个少年人现在所有的诚意和谦卑之词,都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和策略罢了。
说到底,任何政治家,哪怕再怎么聪明决定,他也只能根据他当时面对的环境,以及一些经验和趋势来预测未来,做不到预知未来。
就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罗马王是他的潜在合作对象里,相对理想的那一个,彼此之间的利害冲突也最小。
确实,权衡利弊之后,元帅也觉得合作空间很大。
但是,合作空间大的另外一面则是风险也很大,罗马王现在远在国境线之外,而且势单力孤,和他合作也就意味着要受到极大的冲击。
不过,作为一个出生入死多少年的老将,他当然也不会害怕什么风险。
正如基督山伯爵之前当面所说的那样,比起蜗居在这个鬼地方挖煤,还是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更好。
虽然法兰西并没有“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的谚语,但是对枭雄们来说,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一旦品尝过在权力舞台上呼风唤雨的滋味,那么一旦不能继续,那种感觉比死亡还要难受。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苏尔特元帅不自然地变得更加躁动了一些。“米佩,看上去你很支持罗马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处境,如果这一次我们输了的话,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们必须谨慎地踏出每一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追问,“罗马王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阁下,关于这一点,您不必担心,罗马王也知道您的难处,所以他并不要求您现在就表态,为他承受风险。”米佩少校微微笑了起来。“他亲口许诺过,您可以观望到最后,直到他来到巴黎。”
接着,他把艾格隆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苏尔特元帅听。
“好大的胆子!有种。”听完之后,元帅的表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是赞许还是感慨。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他也应该有种这样才不至于让人失望。”
“是啊。”少校也明白元帅的意思,所以附和着点了点头,“如果他成为皇帝,未尝不是在弥补我们过去的遗憾”
对于元帅和少校这种人来说,利益和野心是最重要的,但是他们毕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他们的荣华富贵和人生的巅峰都是在帝国时代实现的,因此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对帝国的感情自然也更加深一些,在不违背个人感情的情况下,他们对代表帝国的一切东西,自然也看得更加顺眼一点。
正是这种个人感情,也推动着他们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我当初是追随皇帝到了最后的。”元帅既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意有所指。“1815年那么多元帅背叛了他,我却还和他站在一起。”
“所以,您也可以全其始终,您对波拿巴家族来说没有任何历史污点,他们也自然愿意以最高的代价来偿还您的忠诚,他的稚嫩,正需要您来辅左;而您的辅左,也可以为您换来皇帝之下至高的权位塔列朗那个老东西已经老朽,他又如何能够和您相提并论?只要您做出选择,并且实现了目标,那么您自然就是帝国的一人之下”少校像是一个说客一样,热切地鼓动着元帅。
最后,他以一句简短的话,道出了他的内心所想。
“干吧,阁下!”
元帅突然露出了冷笑,然后微微昂起了头来,“那么,米佩,他许诺了你什么?”
少校略微有些尴尬,愣住了不好回答。
“让我猜一猜吧”元帅笑得更加浓厚了,“金钱?权势?将军头衔?”
“都有。”少校最终决定跟自己的恩主说了实话,然后抬起头来,坦坦荡荡的看着元帅,“但是,阁下,请您相信,我所有的话,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也都是在您的利益基础上考虑的。”
元帅还是不置可否,只是以严肃的表情看着米佩,“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米佩,你有野心,但是你不虚伪,你可以聪明,而且不耍小聪明。保持你的清醒头脑吧!因为我的存在,你才有价值,否则没人会想要收买你的,你要记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