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程璧看了手中的信脸色大变,信上写着:
程郎,清鸾走了,勿念。
只短短一句话,却叫程璧捏着信的手都在颤抖。
程郎……
这一个称呼蓦然叫程璧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他和林清鸾感情最好的那一段时间,郎情妾意,柔情蜜意。只是一切在他们私奔之后就变了。
当年林清鸾在病中,身体还尚未康复之时,有一日他如同往常那般出门为她买药,但他回去之后,她却不见了。
程璧深知林清鸾的秉性脾气,她若是有事离开,必然会留下只言片语的,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简陋的房间,和一张早已失去了伊人余温的床铺。
当时的程璧满心焦急,几欲发狂。他担心,他的爱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林家的人……找到了她。
无论是哪种情况,林清鸾的处境都不会好的。她看似温和,实则太过倔强,下定了决心去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若是没有他,那么她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程璧心里愧疚痛苦的无以复加,他太自私了,不愿意看到她属于另一个男人,所以才会不顾她的名节带着她逃出来。
程璧发疯似的到处寻找那抹倩影,只是他找到了,也绝望了。
他常常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寻找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看见那样残忍的场景——
他心爱的女人,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笑的甜蜜欢喜。
程璧见此场景,目眦欲裂,只是他不甘心,他不能相信这是林清鸾自愿的,他宁愿相信是被人强迫了她,他宁愿相信,是他看错了,那个女人不是她,或者,那个笑容不是出自真心的,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他想,她这样笑着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在想着他。他知道,她只在他面前这样笑过,在别的人面前,林家的二小姐向来都是温柔大方的,只会矜持的微笑。
他没有立刻离开,他选择了留在京城,于是,他再次后悔了。
逗留在京城的一个多月,他看着她周旋在不同的男人身边,笑得欢畅肆意,她的笑容越明快,他的心就越痛。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男人,那样卑微的追寻过她,为她的笑而痛,为她的眼神而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在京城的一个月,他从来都没有在林清鸾面前出现过,那些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他不想用自己的卑微来映衬那些男人的尊贵,他希望自己在林清鸾心里始终都是特别的。
他渐渐地知道了那些男人的身份,忽然有一天,他在想,是不是有朝一日他能够在身份地位上与那些男人并肩,他就可以重新赢回她呢。
于是,他选择了从军。
离开京城的时候,程璧恋恋不舍的望着城门,望着林府的方向,他在心里默默的说:清鸾,等我,千万等我。在我还没有功成名就,还不能回来娶你的时候,请等等我。
离开京城,远离了林清鸾的程璧仿佛又找回了从前在外行走时的自信冷静。边关近两年并不安稳,武艺不错又有头脑的他很容易就在军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一点一点往上升。
后来,他更是得到了雄天的信任,成为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也知道,只要雄天在一日,那么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他也知道,雄天便是当初陪在林清鸾身边的男人其中的一个。
但他将这一切都默默的咽到了肚子里,雄天对他有赏识之恩,更是屡次提拔他,让他在短短几年里迅速的爬了上去,几乎是越过了许多老资历的将军成为军中隐形的第二人。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他度过了最初的几年,直到那一天,他带兵从战场上回来,听闻雄天遇害。那一刻,他在惊痛之余,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而后,他迅速取代雄天,成为战争的主要指挥者。
在不久之后,京中便有旨意来说,那个所谓的通灵女会来到涪城,成为燕军的灵魂支柱。
那个通灵女的名字叫做——林清鸾。
通灵女的事情他虽在边关,却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要见面了……
程璧心里想了很多的话,有指责的,有诘问的,有担忧的,也有关心的。
只是在涪城城外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是那样的遥远,远到他奔赴了万水千山,以为走到了她身旁,却忽然发现,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他根本就过不去。
她变了,他也变了。
那一刻,程璧发现她的眼神,她的表情,甚至连比从前更加美貌的面容都是那样陌生。
不是她,那不是她……
那一刻,忽然有个声音在程璧心里如是说。
他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日益紧张的战事上,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一日比一日冰冷,他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堵厚厚的墙,只是在深夜里,在寂静无人的时候,他觉得更加的寂寞,他疯狂的思念曾经那一双干净温柔带着笑意的眼。
林清鸾开始向他示好。这是他最初从军的时候简单单纯的愿望,甚至他曾经在心里祈求过却未曾真的说出口的请求,也没有叫他失望——林清鸾已经二十岁余,却仍旧未谈婚嫁。
程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变心了,不再爱了?
不然,为什么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他眼前,他却丝毫不觉得开心。
可若是如此,他数年如一日未曾缓解的成疾相思又算是什么?
战争胜利了,楚国灭了。
他成为了英雄,金銮殿上加官进爵,他却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再后来,他一直暗中支持的述王成功的打败了太子和二皇子成为最大的赢家。
虽然述王未曾登基,但述王依旧按照曾经同他说过的约定那样,将林清鸾赐婚给了他。
他所有的目标都已实现,他却在新婚之夜落荒而逃。
一切都不对……
他将人娶回来,却只冷落着她,只吩咐府内的人不得怠慢她。他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他以为,也许以后就这样了。他不会纳小,也不会怠慢她,因为他心里始终有她,只是,也只是这样了。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她变了。当年的那个人,似乎又回来了。
他好像从冰冷的坟墓里重新复活,在面对她的时候,他的心跳会加速,他的眼神会控制不住的在她身上流连,越来越多的夜晚,他思念的不再是从前。
只是,他怕了,太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成空。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结果,她就走了。只留下这一张白纸上的寥寥数字。
程璧将信握成了一团,又小心的展开,仔细的抚平。
他的目光盛满了眷恋,原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她有一天,再次开口唤他程郎,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一定只装的下他。
“这一次,我不再等了,我会陪着你。你走,你留,天涯海角,都带你去。”接近而立之年的程璧在懂事之后第一次落了泪,当年林清鸾离开他的时候,他坚强的站了起来,而现在,他将要找回她了,他却落了泪。
已经在一个山村中落了脚的林清鸾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夕阳,目光中盛满了思念。她默默念道:
程郎,愿你安好。
大梦数载,乍然惊醒,林清鸾留下的只是后怕。她感到最安慰的事情,大概就是一直深爱着的那个男人还在她身边,只是他冰冷的眼神却叫林清鸾胆怯了。世事易迁,短短数年,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一团糟。
她好不容易逃脱了梦靥,却要面对那些烂摊子和爱人陌生的神情。
林清鸾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既然这样,不如离开,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远远离开。她只希望,在爱人心里,当年最美的那个自己,依然还在。
就这样吧,在安静祥和的小村落里安然度日,了此余生。
程郎,愿你安好。余生的日子,一切安好。
二十一世纪。
躺在席梦思大床上的张雯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猛然一惊,从床上翻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早上七点四十。墙上的日历上还未被画圈的日期显示着今天应该是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二日。
张雯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感觉特别的疲劳。
“终于回来了……”眼神稍稍清明的张雯嘟囔一声。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倾泻进来,房间里的一切都被照的纤毫毕现。
张雯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刺眼的光线。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落到别墅外面绿色的植被上,抬头远眺,隐隐能看见马路上名贵的车子飞驰而过的残影。
张雯怔怔的出神,不知道是不是梦,她好像到了一个古代,成了一名叫林清鸾的女人,然后她像现在的生活一样,想要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手段,让男人们为她倾倒。
姑且称之为梦吧,梦里她的生活跌宕起伏,比现在更为肆意,可是在将要到达胜利的顶端的时候,蓦然就摔了下去。
而后她嫁了一个男人,她知道那个男人爱过原来的那个林清鸾,她本来都已经放弃了他的,可是一纸赐婚圣旨将他们两个人又绑到了一起。出嫁之前,她还曾经幻想过,她可以取代原来的那个人,让他为她倾倒,可在新婚之夜,空荡荡的新房叫她认清了现实。这个男人格外的敏感,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却凭直觉就疏远了她。
后来,她特别想要回到现在的这个世界……
“行走在冬天的冷风中……”
手机铃声打断了张雯的思绪,张雯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联系人“honey王”皱了皱眉,她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小蚊子吗~”
张雯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而后她听到自己声音冷淡的说:“我们结束了。”
那头的那声闻言笑了一下:“是小蚊子的新游戏吗?中午出来陪我吃饭,我带你去买上次你看中的那条项链。”
张雯微不可见的笑了,“我说的是真的,不是任何游戏,我说,结束了。”
那头的男声很暴躁:“嘿!给你脸还了不得了是吧?臭婊-子,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老子愿意哄你是老子心情好,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张雯看了看装修精致的房间,淡淡的笑了,“再见。”
她掐断了通话,将手机甩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就哭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忽然想到曾经的闺蜜曾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张雯,你就是被这个社会,被这个社会上的男人宠坏了。谁都不是你妈,不可能惯你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你要吃大亏的。现在你这样糟践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受到惩罚的。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拨云见雾后的凄凉之感,二十五岁,她还年轻,却被自己困在囚笼里,甘心做一只流转人手的金丝雀,曾经的闺蜜如今形同陌路,父母不愿意见她,她二十五岁,除了无边的寂寞和可笑的野心,什么也没有。
别人的生命刚刚开始,她却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腐烂。
“张雯,你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