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厄玛以为自己已经被掐死了,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又醒了过来。
有人跨坐在他腰上,正在用力按压他的胸膛,用力之大令他的肋骨发出尖锐的刺痛,然后嘴唇传来温热的触感,大量的空气被徐徐吹进他的气管。
已经停搏的心脏再次微弱地跳动,厄玛费力呼吸,冰凉的空气迅速摩擦他的呼吸道,让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按在胸膛上的手停止了动作,厄玛张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在亚大陆,四周温度极低,视野朦胧而黯淡,依稀只看见一对灿金色的眸子,恐惧而期待地注视着他。
厄玛下意识抓住了按在胸口的那只手,那手冰凉滑腻,布满冷汗,手背上隐约能触到粗糙的纹理,像伤疤脱落后的痕迹。他努力呼吸让自己恢复神智,死死抓住那只手不放,张着嘴艰难地吐出几个细碎的音节:“格、格里佛……”
格里佛的呼吸停顿了两秒,继而疯狂而愤怒地喘息起来,挣开他的手,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厄玛在黑暗中抓了两下,抓住了他的一角衣袖,然而并没有力量反抗他骇人的力气。格里佛再次扼住了他,手指收紧,一点点将他送往地狱。
厄玛受伤的喉骨发出难以忍耐的剧痛,二次窒息让胸腔几乎爆炸,然而这一切都不及内心的绝望来得痛苦——格里佛是那样恨他,恨到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他,让他在生死边缘来回辗转。
“不、不……”厄玛挣扎着吐出两个微弱的单音,松开他的衣袖,从腰带上摸到链剑,用尽全力倒转剑柄递给他。
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厄玛忍不住为自己难过,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错那么多。
格里佛的手指顿住了,而后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瞪着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厄玛,良久良久,一大滴水珠滚落下来,砸在他鼻尖上。那滴水滑过厄玛的侧颊,和他的眼泪汇在一起,掉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并不存在的一声轻响——“啪”!
格里佛忽然松开了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喊,一拳砸在厄玛耳畔的地面上!
“砰”一声巨响,厄玛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忍不住骇得抖了一下,倏然清醒过来,听到耳侧的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回音荡开,两米外的冰幔砰然炸裂,发出响雷一般的轰鸣。
格里佛从他身上跳起来,像发疯的野兽一样一拳一拳砸着四周的冰幔。细碎的冰块四下溅开,打在厄玛脸上、手上,虽然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完全感受到了格里佛内心的痛苦、矛盾与煎熬。
厄玛忍不住无声地哽咽起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格里佛,他曾经发誓要保护他,结果却令他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良久良久,格里佛打够了,站在满地冰屑中疯狂地喘着粗气,像困兽似的来回转圈,灿金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厄玛,时而狂热,时而愤怒,时而充满嗜血的杀机。厄玛四肢无力,胸腔剧痛,喉骨仿佛碎裂一般,连一个单音都发不出来,但一直用目光贪婪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格里佛在他恐惧而渴望的注视之下停止了脚步,远远与他视线相接,沉默地对视,灿金色的瞳孔变幻数次,忽然再次暴怒,猛地冲了过来。
“够了!”周惟忍无可忍地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腰将他死死拖住,“你要杀死他了!”
“放开我!”格里佛挣扎着大声吼道,一个肘击撞在周惟腹部。
“!”周惟闷哼一声,被他撞得一个倒仰摔了出去,还好落地之前被一个宽阔的胸膛轻轻接住。珀西从背后抱住了他,扶他站稳,闪电般冲到格里佛身前,左脚一勾一带,轻易便将他卡死在自己臂弯里,吼道:“够了,格里佛,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如果你弄死他,这辈子都别想从他的阴影里走出来!”
格里佛被珀西牢牢锁住,死命挣了两下,整个人忽然瘫软下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闷吼,绝望地哽咽道:“对、对不起,我、我做不到……对不起珀西,我杀不了他……我、我还爱着他……我知道这不对,但我无法停止……”
“……好了。”珀西松开右臂,将他拥在自己怀里,轻轻拍他的脊背,“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别哭,别道歉。格里佛,我从来没想过让你杀了他。”
“对不起。”格里佛神经质地哆嗦着,用力抱紧珀西,忍不住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四个月来压抑的苦闷彻底发泄出来,“我想过无数次,我以为我能放得下……可是我做不到,我杀不了他……对不起珀西,求你原谅他吧,我愿意用任何方式补偿你,我替他求情,求你原谅……对不起……我还是爱他,我做不到……”
格里佛放下自己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语无伦次地恳求着自己的兄弟,他知道自己爱错了人,但“爱”这个东西是如此地不讲道理,明明知道错了,还是完全停不下来。
珀西从来不知道格里佛会为了别人的错误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忍不住也红了眼眶,搂着他明显消瘦下来的身体,用自己的怀抱给他温暖和力量:“好的,我都知道,我原谅他,我们永远是兄弟,格里佛,你的决定就是我的,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格里佛气息哽咽,但一直以来存在心里的郁闷终于开始散去,冰凉的手掌慢慢有了一丝温度。周惟默默站在他们旁边,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他一直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此时此刻看到格里佛为了厄玛而痛苦纠结的样子,却依稀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如果他有一天做错事,珀西会这样毫无道理地包容他吗?如果有一天珀西闯了祸,他也会揽到自己身上,和他一起承担后果吗?
怎么……答案好像是肯定的?
周惟为这可怕的结论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阵风吹来,四周不知不觉飘起了雪花,周惟走到厄玛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问:“你还好吗?”
厄玛呼吸清浅急促,气息湿漉漉的,因为喉咙反复受伤,无法发出声音。周惟摸了摸他的脸,发现他脸颊很烫,上面全是冰凉的水渍,眼窝里还在不停渗出泪水来。
“别哭了。”周惟拂开他额头的碎发,叹息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走运。”
厄玛发出沙哑的哽咽声,颤抖着想要拉周惟的手,但犹豫再犹豫,终究惭然放弃了。周惟叹气,主动握了握他的指尖,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想到自己左胸的伤口,没能说出来。
“他需要治疗。”周惟站起身来,对珀西说,“我们得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下,我太累了,头疼得厉害。格里佛刚才在岩浆里好像也烧伤了……珀西你呢?你没事吧?”
为了用母岩上的龙语激发火山,周惟深入火山湖底,差点淹死在里面。后来岩浆剧烈喷发,他差点没力气在被岩浆吞没之前离开火山口,是被珀西和格里佛一起拖着飞出来。因为当时情况太过紧张,他们三个多少都受了点儿伤,周惟被珀西护着,伤得最轻,格里佛断后,伤得最重,尤其右翼,由于没有鳞片保护,二次烧伤十分惨烈。
“我没什么。”珀西说,拍拍格里佛的肩膀,“去老地方吧,那儿比较隐秘,赫基人一时半会追不过来。等休息一下我们再想办法和舰队联系,离开赫基星球。”
三人达成共识,珀西变身驮着周惟,格里佛抱起陷入昏迷的厄玛,往冰谷疾飞而去。
雪下得大了一点儿,珀西率先飞进冰谷。离谷底十几米的时候周惟展开双翅,从珀西背上跃下,轻巧地落在冰面上。
“这是怎么了?”周惟四下看看,愕然咋舌——冰谷中央原本是长满苔藓的开阔地,现在像是被小型核弹炸过,变成了一个足有两米深的大坑,大大小小的冰块飞溅开来,一地狼藉。
珀西落地,也是大吃一惊,跃入坑底查探一番,捡起一块黑漆漆的金属块爬上来:“好像是什么奇怪的炸弹,我从没见过这种包裹体,话说什么人来过这儿吗?不可能啊……”难道是加勒或者彼尔德找到了这里,炸个坑泄愤?
格里佛跟在他们后面飞进了谷里,站在坑边上不可思议地道:“谁把这儿给炸了?彼尔德和加勒吗?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等等,这是什么?”周惟忽然发现十米外的碎冰堆里有个东西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走过去踢了一脚,一个扁圆形的徽章划了一道弧线,“啪”一声掉在珀西脚边。
“超时空徽章?”珀西将徽章捡起来,冲格里佛晃了晃,“你的?!”
“啊?”格里佛抱着厄玛,腾不出手来,道,“它怎么被丢在这儿了?快打开看看,说不定有爆炸时的监控记录。”
珀西将徽章贴在左胸,徽章闪了一下,却没能启动起来,他取下来看了看,皱眉:“能量源耗尽了,好像还有别的损坏,我得用我的机甲分给它一点儿能量才能开机。”
“不会吧?”格里佛不敢相信,“它的能量源怎么可能耗尽?它开发电厂了吗?”
珀西摇头不语,依稀感觉他们被困在次空间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件,正要拿自己的机甲给它过点儿能源,忽听周惟道:“卧槽!那是啥?鸡?!这里怎么会有鸡?”
什么鸡?珀西直觉情况越来越诡异了,看向周惟,只见他张着嘴瞪着眼,跟见了鬼似的盯着远处的冰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蒸汽氤氲的湖面上隐约有两个小小的白点儿,正晃晃悠悠往岸边上扑腾。
真的是鸡吗?还是……珀西简直怀疑自己视力有问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湖边,伸长胳膊将离岸边较近的那个白色毛球捞起来,瞬间斯巴达了,眼睛瞪得比周惟还大——这哪里是什么鸡,这特么是蝠魟龙幼崽啊!
白色毛球站在珀西的手掌上,有点戒备地看着他巨大的脸,翠绿色的眼球骨碌碌转了两圈,摇摇晃晃转身,用细小的翅膀尖指了指湖面:“啾啾!”
珀西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翅膀尖一看,一只略小一圈的白鸡正用尽吃奶的力气划着水,试图扑腾到岸上来,于是秒懂,立刻伸手把那只小号毛球也捞了上来。
“啾啾!”大毛球扭着屁股高兴地扑过去,将小毛球抱进自己的翅膀,亲昵地啄了啄他脑袋顶上的呆毛。小毛球本来冻得直哆嗦,被他一抱立刻幸福地眯了眯眼睛,发出细弱的叫声:“啾。”
“卧槽真的是鸡啊!”周惟半蹲在珀西身后,伸着脖子从他肩膀上面看着两只抱在一起的小白鸡,惊诧莫名,“日哟,这地方哪来的鸡啊?!”
“……这不是鸡。”珀西站起身来,捧着两个毛球指了指格里佛,对周惟道,“这特么是他儿子!”
“啥?”周惟感觉自己的下巴有脱臼的趋势,“你说啥?”
“这是幼崽龙。”珀西怀着难以形容的心情,捧着两个抱在一起难分难舍的侄子往格里佛走去,“格里佛当爹了。”
看着石化在大坑边缘的兄弟,珀西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那么轻易就原谅这个狗屎运爆表的王八蛋,尼玛自己连男朋友都没搞定,这货居然当爹了!
老天真是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