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玛连夜将卵送进了亚大陆。
超时空机甲被留在冰谷内保护两个尚未出世的小主人,厄玛本人则返回星寰,在短暂的休养之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祭司殿渐渐发现他们的主君变了,厄玛还像从前一样勤奋、严苛,但不再忠实地执行他们的决定,无论是对于战后重建,还是对于如何迎接麦考大帝,甚至当塞提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请他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他都举重若轻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们很安全,在孵化之前不需要特别的照顾,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塞提亚大人。”主君陛下这样对他说,“我把他们送走也是为了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国事上来,如果他们在我身边,我会忍不住分心的。”
这样的理由再正当不过,何况厄玛的表现确实越来越接近一个合格的主君,他开始积极地参与一些大要塞的重建工作,与一线的将领频繁接触,利用超时空机甲友情提供的前沿科技改善军队的装备。为了加快基础建设,他还派出了自己嫡系的雷泽龙军团协助工兵拓荒。
纳什最先察觉了厄玛危险的意图,不得不向塞提亚提出质疑:“主君陛下似乎在加强中央集权,塞提亚大人,他和将领们接触太频繁了,公众曝光度也越来越大,长期以往,我们祭司殿会不会失去应有的话语权?”
塞提亚对此一半是失落,一半是欣慰,厄玛的独立和强大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愿望,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却有些难以接受——毕竟,那是曾经对他深信不疑、言听计从的孩子啊。
然而他知道这一天总归会来的,祭司只是祭司,不可能取代主君,事到如今,不管厄玛的决定有多大胆,多疯狂,正如他自己所说,祭司殿只有建议权,主君才是决策的那一个。
“祭司殿从来只为主君服务,我们的话语权也仅只对于主君,而不是赫基帝国。”塞提亚对纳什打手势,“过去的二十年情况特殊,我们越俎代庖,行使着部分主君的权利,现在,是该放出来的时候了。”
顿了顿:“主君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果决,这不正是我们一直期待看到的吗?”
无论纳什和其他祭司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塞提亚始终是祭司殿的主心骨,他的态度决定着祭司殿的态度。因此,当孵化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厄玛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对赫基帝国的掌控力变强了。
“你对自己太残酷了。”冰谷内,机甲对正在给卵读童话故事的主人说,“才二十多个标准日而已,你的体脂含量降低了近百分之二十!你是把睡觉的时间都用来锻炼了吗?”
“我几乎没有时间睡觉。”厄玛合上手里的书,“我经常只是在龙背上打个盹儿……话说给卵讲这些真的有用吗?他们能听懂吗?”
“当然!”机甲确定地说,“这是贝克王族的传家之秘!当初太上皇大人就是这样教育麦考大帝的,所以大帝才会这么英明,这么睿智!珀西和格里佛殿下在大白蛋时期也没少听童话故事哩!”
“所以他们才会经常打破头吗?”
“……那只是兄弟之间的情趣,情趣!”机甲有些心虚地说,“总之你还是再念一段吧,你的声音念起来怪好听的。”
“好吧。”厄玛好脾气地摊开书,接着刚才的进度又念了一个章节。刚念完最后一句,机甲忽然道:“嘿!看见没,他们在回应你!荧光变强了呢!”
“有吗?”厄玛惊喜地凑到保温箱前仔细看,感觉两个儿子似乎是比之前闪亮了一点,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他们应该快要孵化了吧?”
“就这两天啦。”机甲说,“你准备好没有?他们生出来可都是小鸡仔儿,要住在温暖的毛发里。”
厄玛经它科普已经知道什么是小鸡仔,对这种类似龙但极为迷你的小动物怀着莫大的好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要把头发剪短一点吗?太长会不会不够蓬松?两个人待在一起不会打架吧?”那他的脑袋就热闹了。
“要么你烫个卷吧,卷发比较蓬松,小鸡仔都喜欢卷发。”机甲为他出谋划策。
厄玛拆开发带,用手指绕了绕头发:“烫发?有必要吗?”
“当然。”机甲说,“而且卷发比较帅不是吗?”
“有吗?”厄玛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观了,毕竟这可是一台时尚的颜控机甲啊……
陪了一会儿子,厄玛依依不舍离开了冰谷,刚走进星寰寝宫的大门,忽见扈从匆匆来报:“陛下,天文中心十分钟前发现硫塞山有异动!”
“什么异动?悬浮山增加了吗?”厄玛本来已经十分疲劳,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一震。上次试验过后他便命令天文中心对硫塞山气泡严密监控,格里佛一次尝试不成功,一定会来第二次,说不定哪天就会通过临时通道回来。过去二十多天他收到过两次能量异常警报,虽然最终并没有人出现,但给了他很大的希望——他始终认为那两次都是格里佛尝试的结果。
“是的,这次能量波动比前两次大得多,已经证实悬浮山在小规模融合了!”扈从答道。
“我去看看。”厄玛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寝宫,向天空打个呼哨。几秒种后,一个黑色巨影应声而出,低空滑过大门口的台阶。厄玛一个飞跃跳上龙背,在半空中甩了个响鞭,驾着雷泽龙往硫塞山方向疾飞而去。
夜风清冷,厄玛的手心却起了薄汗,遥望硫塞山巍峨的轮廓,他直觉这次自己不会像前两次那样扑一个空——悬浮山的数量明显增加了很多,已经接近他上次试验的水平,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能量波动,而是大规模的空间扭曲!
雷泽龙感觉到了空间能量的变化,开始不安起来,发出警惕的咕噜声。厄玛不得不用鞭子督促它继续前行,绕过那些不甚明显的能量漩涡,向气泡密集的地方靠近。
祭司殿也收到了天文中心的消息,驻守硫塞山的赫基军团已在山腰的防线待命,数百艘小型飞船在半空编队悬停,几十头巨大的雷泽龙盘旋在山顶,为主君掠阵。
厄玛飞近了最大的一个气泡,星空之下,二分之一火山的幻影已经相当清晰完整,上次看到的暴风雪这次不复存在,倒垂的雪峰也不再融化,火山口隐约冒着黑烟,不时有明亮的火星从里面喷溅出来,像赤红的流星。
“小心点,陛下!”纳什背着飞行翼靠近了厄玛,担心地道,“情况很不对劲,天文中心最新报告的数据相当可怕,和上次空间逆转的情况几乎不相上下。”
“他们要出来了。”厄玛一瞬不瞬地看着气泡,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麦考大帝即将到达,如果今晚乔格他们再无法离开次空间,我们将会非常麻烦。”
纳什沉吟不语,厄玛炯亮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纳什大人,我希望祭司殿记住我的命令,如果周惟出现,请不要对他采取过激的行为。”
“可是他是……”
“我会处理的。”厄玛打断了他,“这是赫基王族的家事,请让我们自己解决。”
“……好的。”纳什不甚甘心地回答,虽然厄玛用了“请”字,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被请求了,这明显是一个强势的命令,来自主君陛下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嗷——”厄玛的龙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啸,巨大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倏然下沉!厄玛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它,用力拉扯龙缰让它升起。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气泡突然急剧膨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吹了起来,里面的火山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几乎与硫塞山一样真实!
“空间通道!”纳什失声道,飞行翼被扭曲场拉扯,差点坠落下去,连忙后退十几米,稳住身形。同一时刻,一个黑影迅捷无伦地从火山口里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空间气泡,带着疾风坠落在硫塞山中部浓密的树林里。
“那是什么?”纳什大叫道,“那是龙吗?有翅膀……”
不,那不是龙,龙没有那么小……厄玛心念电转,第一时间推测那是周惟,生怕驻守在密林中的赫基士兵对他不利,立刻催动坐骑,箭一般往他坠落的树林飞去。
“保护陛下!”纳什大惊失色,向空中悬停的战机大喊,“有什么东西掉进树林了!”
厄玛一马当先冲进树林,疯狂催动雷泽龙在重重叠叠的树冠中搜寻,在他身后,十几只巨龙紧随而至,再后面,则是赫基战机编队。几分钟后,厄玛终于发现了坠落点,那里有一大片折断的树枝,翠绿的树叶飘了一地,一个黑影被树藤缠绕在一株四人合围的大树上,正挣扎着想要脱出。
“周……周惟?”厄玛试着小声叫道,“是、是你吗?”
黑影顿了一下,手中银光一闪,忽然脱出了树藤,幻影一般飞扑到他面前,修长而强壮的手臂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冰凉的刀刃贴在他喉头:“别出声!”
周惟的声音!
厄玛的呼吸几乎停了一拍,不顾自己脖子上还贴着匕首,扭头急促问:“周惟?是你吗周惟?你还活着?格里佛呢?他在哪儿?”
周惟双目赤红,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杀气,后背一对黑色巨翼在夜风中轻轻翕动。像是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制,厄玛的雷泽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温驯得如同家养的小猫一般。
“我说闭嘴。”周惟收起双翅,稳稳踩在雷泽龙背上,眼中红光渐渐淡去,手中的匕首却紧了紧,“让你的人退开,否则我马上割断你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掉在胸口,厄玛喉头一痛,下意识挣扎一下,却没能撼动周惟钢铁般的胳膊——如同典籍记载的那样,进入变身期的龙之子会越来越强壮,越来越野性。
“放开主君!”纳什终于赶了上来,看清龙背上杀气腾腾的男人,骇然惊叫,“是、是你!周惟!不、不要伤害陛下,快放开他!”
“都退后!”厄玛深吸一口气,对纳什说,“所有人退出这片丛林!”
“陛下!”纳什焦急地地叫道。
厄玛厉声道:“我命令所有人退后!包括祭司殿!”
沉默,后纳什无奈后退,紧接着是战机编队,只有雷泽龙军团仍旧盘旋在树林上空。仿佛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吸引,它们兴奋地尖叫着,此起彼伏,悠然不绝。
感觉脖子上的匕首松了一点,厄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低声追问:“格里佛呢?他在哪儿?”
周惟哼了一声,手腕一翻,将匕首叼在嘴里,忽然双手紧紧钳住他双臂,将他从龙背上拖了起来,往半空中一扔:“给你了!我说到做到,由你定夺!”
厄玛耳边风声一响,整个人倒飞出去,瞬间便撞进一个宽阔刚硬的怀抱。那人单臂箍住他的腰,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手指不断收紧,像是要把他一点点掐死在怀里。
厄玛听到自己喉骨发出脆弱的“咯吱”声,空气无法进入喉管,胸腔越来越闷,越来越窒息……漆黑的暗夜里,他看到一双日思夜想的、熟悉的眸子,亮金色,像熔融的黄金一般闪着灼人的,愤怒而绝望的光芒。
格里佛!厄玛挣扎着握住对方的手腕,手指控制不住地发着抖,重逢的喜悦和死亡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的心神,他迫切地想要看清格里佛的脸,看清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恨自己,但因为窒息他的视野开始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就这样……死掉吗?随着神志的昏暗,厄玛开始意识到格里佛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他有些难过,脑海中倏然闪过自己短暂而乏味的一生——从王子到奴隶,从凶手到主君,他忠实地执行了自己所有的命运,他才刚刚开始试着与之抗争,没想到却迎来了最后一场嘲讽。
他的生命,就是一场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