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涉远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
他心知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抵不过那点心虚。
漠然回首,第五正对上黑发茶道师那宛如一泓深潭的眸子,连忙压下了目光,不想与之对视。
“你在喊谁?”他冷冰冰的反问道,语气不带一丝波动,充满了“生人勿扰”的距离感。
因为做过伪装,音色发生了改变,再加上第五涉远刻意压低的音调,倒也听不太分明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嗓音。
黑发的茶道师弯起了眼睛,看不出一丝因“认错人”而导致局促的模样。他的声音像是一阵轻风吹拂过来,明明声调极轻,像是情人间呢喃的软语,第五涉远却听得极为清楚。
“那你叫什么名字?”黑发的茶道师笑眯眯的问,神色温柔的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风雅公子。
第五涉远一时看着他的笑容,竟像是脚下黏了柏油,怎么也走不动了。一边心中激荡,一边又恼怒于楚封瓷“轻浮”的态度,想到楚封瓷对随意一个女人也是这样温和的模样,就忍不住心中烦躁。
他越想越是恼怒,面色便越发冷硬下来,显得和冰块没什么两样。第五涉远轻轻挑了眉,那傲气睥睨的目光实在让人拳头发痒。
“与你无关。”
第五涉远如此说道。
乐正禹看上去惊讶极了,他懒洋洋看了黑红长裙的“少女”一眼,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又安抚的拍了拍楚封瓷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纵使第五涉远竖起耳朵来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乐正前辈亲密的俯在楚封瓷耳边的样子。不由更觉得心中酸涩,奇怪的很。
第五智障背过身去,感觉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逐似得,万分狼狈的想要逃走,将身上的黑历史烧的一干二净,再找楚封瓷算个明账……
可是他又要找楚封瓷算什么帐?
第五涉远脚下几步踉跄,速度放慢了不少,看上去就像停在了那里似得。
楚封瓷眯了眯眼睛,唇边虽然还带着笑意,却透不到眼底。他盯着“少女”的背影,轻哧道:“怎么,不跑了?”
像鸦羽一样乌黑的睫毛垂下,黑发的少年声音似乎有着失落:“我原本还以为,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应该很高兴才是。”
第五涉远:“……”
自然是……很高兴的。
黑红长裙的“少女”脸上有着淡淡的红色,雀跃的心脏带动着血液流动,直将热气蒸发到脸上了。
他尴尬犹豫的回过了头,隔着一片倒散的废墟,看着黑发少年瘦弱的身影,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是很想现在就冲过去,狠狠捏那少年的脸颊一把,一边恭喜一边欺负他一顿的。
偏偏身上的衣饰让他内伤的闷出一口血来,既想接近,内心又有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楚封瓷见第五犹豫,漂亮的乌黑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雾色。他长长的叹息道:“我以前一直在想,你长得什么模样。今日见到了,与我预想中有些不太一样……”
第五涉远:“!”
黑发的茶道师眼中似乎有着潋滟波光,他微笑起来:“你以前穿成什么样,今后也不必强行扭转。我为人不算有趣,但也绝不迂腐,你不必害怕我的目光……何况,”少年的神情十分温柔:“你不论喜欢些什么,我都不会讨厌你。”
这话说的实在不能太贴心了。
第五涉远眼睛都似乎有些泛红。
他神情一派感动,牙咬的泛出腥味来。满目含着深情,低声自语道:“樊·前·辈,我一定要追·杀·你·到·不·死·不·休。”
乐正禹有些稀罕的看着楚封瓷,心道幼崽耍起心计脾气来也是很可怕的么。
楚封瓷的话听着温文关切,却偏偏戳到了第五涉远的炸点。
——对于想要在楚封瓷心中保持着完美形象(并没有)的第五涉远来说,还有什么比让楚封瓷误会他,并努力“接纳”他,更让他难以忍受的呢?
如今进退维谷,第五涉远深恨自己着了樊前辈的招。又恼怒自己走的一派潇洒多好,换了衣服折回来,只要咬定不承认就是了。
第五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暴露”,脸上一阵青红。
楚封瓷和第五两人聊的情真意切,完全将周遭的一切都抛开了。自然也包括在“血虫暴动”中挣扎万分的血燕团长。
无数血条在他身体内部穿梭涌动,舔舐着脏器和血液。这个像修罗一般从地狱而来的男人,全身大汗,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阴郁的黑发遮住了他仅剩的半张脸,不甚良好的视力模模糊糊间对准了那个让身体内的“饕餮神兽”万分恐惧的身影。
杀了他——!
这样强烈的念头,让男人分不清是自己的想法,还是身体内的“神兽”的想法。
他的身体极度弯曲着,显得分外畸形可怖。但就在扭曲的一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弹跳出去,落在了楚封瓷面前。
就像一块腐烂的肉扑面而来,楚封瓷鼻尖嗅到了一点腥味,余光看到了什么一闪而过。还未近身,便感到身旁的乐正前辈轻轻一晃,那点腥味就远去了。
面目扭曲的男人蜷缩着缩在角落,手弯曲的捂住腹部。
乐正禹保持着脚微微抬起的姿势,十分嫌弃的看着自己沾黏着红色糊状物的鞋面。
正在他已经打算将鞋给脱下来,踩着一双白袜行走时,却异变突生,那黏着的糊状物突然抽出无数肌维,变成了一只紧紧抓着乐正禹鞋袜的巨手。
还没等乐正禹“卧槽”一声,巨手之后又接着“生长”出了一个壮硕的红色怪物,当它站起身时,便将乐正禹的脚抓的更紧了。直接将他整个人倒吊在空中,向着地上狠狠掼去。
乐正禹借由脱身的一点空隙,改变了自己着地的姿势。刚才的出其不意显然让他十分吃亏,那双燃着恼意的眸子直接锁定了面前肉红色的怪物,却在下一刻像被凉风熄灭般,瞬间冰寒愤怒起来。
楚封瓷!
仅仅那么一瞬间,对楚封瓷的防护圈起了一刻的疏忽。
这几乎就是乐正禹这类常年单打独斗的虚操师的通病了——即使他们可以用极强的武力值去保护一个人,但是心态上的细微差别却极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第五涉远在乐正禹遭逢异变的同时,便心下一惊,变了脸色。疯狂向楚封瓷赶去,不过瞬息的功夫,就到了楚封瓷面前。却眼睁睁看着鲜明的肉色怪物一口咬向了瘦弱的黑发少年。伸出手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拉扯住。
……
那一阵腥气扑来的太浓烈了。
楚封瓷的视线一角,不断缓慢播放着怪物袭来的细节。连那光滑带着黏腻液体的皮肤、像绞肉刀般锋利的牙齿都看的一清二楚。
甚至怪物最柔软,最易被解剖的部位都清晰的标出来,破碎的模样同时出现在眼前,无数种击杀它的办法重复播放着。
楚封瓷甚至闲下心来思考了一下哪种最干净。最后收回了自己堪堪伸出去的手,换成了轻巧的几脚。
那怪物像是纸糊的一般,轻轻巧巧的就碎成了一片片血雾。
而第五涉远挣扎惊悔的表情还凝固在原地,他看着面前扬起的一片血雾,默默沉静了。
楚封瓷的神情依旧是温和而耐心的,他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五涉远。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第五涉远可疑的迟疑了一下。
乐正禹见到这边没事了,舒缓了一口气。将精神力包裹在手上,把面前的怪物劈的连渣都不剩下一片了,才施施然的抽身。
顺便眼尖的瞧见了不远处又生出来的怪物,索性也一起解决了。
其中一只是扑向杨文姬的——她受了重伤,那血条进入她的身体中,比平时躁动的更加厉害了,把这个看似温婉实则狠厉的女人折腾了个半死,颇有些缓不过来的架势。
等那血红色的怪物接近时,竟然连斩杀的气力也不剩下几分。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却被面前的男人给临时挡住了。
他利落的斩杀了怪物,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怔。回过头看着杨文姬,轻轻皱了皱眉,问道:“没事吧?”
“……”
就在乐正禹以为杨文姬不会回答时,女人低下了头,十分小声的应了一句:“……没事,谢谢。”
乐正禹莫名的摸了摸鼻尖,有几分尴尬。
作为暗搓搓关[偷]注[窥]第五的前辈,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属于敌方。但是一时没刹住车,将最后一只怪物绞杀了,反而错手帮她歼灭了一个敌人。
乐正禹这时正有些为难,特意关注了一下杨文姬,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十分有礼貌的回答了,乐正禹倒不好找她的麻烦了。只迟疑片刻便转身离去。
杨文姬却叫住了他。
“快下雨了。”
乐正禹疑惑的“啊”了一声。
“这是虫噬的第二部分。”女人眼睛十分明亮,声音也大了些:“异兽‘饕餮’被杀死后,尸体会随着风声流水,飘散到别的地方。不过片刻就会变成吃人的怪物,并且还会不断增多——或许普通人可以应付一二,但是数量太多了。”
“整颗星球都会被怪物湮灭。”女人笃定道。
乐正禹轻轻挑了挑眉,说道:“这么厉害?那我岂不是没法逃。”
“我可以救你。”杨文姬咬了咬下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