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代了你的‘未婚妻’正在傅府做客。”
“嗯,如今高立文不知所踪,傅高两家又不能在这时候撕破脸,高家便放个人质在傅家以表诚意,也是自然。”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七”明显不信高冉此刻那一副无辜、懵懂的模样,不禁抬眉、略带挑衅地看向她。
“嗯?知道什么?我只知,傅家利用这次机会在高家挑了自己中意的人选带回了傅家;我只知,那位年岁与我相仿的‘妹妹’,她爹‘恰好’是当朝丞相于英的心腹;不仅如此,还偏巧,若非傅家提亲在先,只怕这位‘妹妹’就该与于英的独子——于启文,定下婚约了;而偏巧了,不止这于英是当朝皇帝的心腹,连他的儿子于启文亦是那皇帝最钟爱的三皇子云臻的心腹……
“呵呵,还真不好说,这傅家选的究竟真的只是那么的凑巧了,还是分明就是有意在考验高家的决心呢?”
说话间,高冉根本没看“七”一眼,而是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那杯因她的晃动而泛起层层波纹的茶水,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这么说,他们并非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阿木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嘀咕,竟惹来了“七”和高冉的异口同声。
见他俩那般“炙热”地看向自己,阿木只好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向他们坦白道:“高冉刚才说的那些,我尚还不知……”
说着,阿木便别有深意地看向高冉。
高冉接收到他看来的目光,便一下就明白了,阿木的言下之意是:这段日子,光是忙于亲自去见高立文并尽快返回与她联系——这一路,已经耗尽了他近乎全部的精力。而他对于傅家近况的了解,也不过是到了清漓镇后的这两日,才开始亲自探查所得。再加之,为了与高冉尽快会合,他还刻意选择在天阁掌控的客栈落脚,自是不便轻易去联系他自家的情报网,而这便也导致了他如今所掌握的那点傅家情报的肤浅、片面了。
不过,也好在他对傅家如今的实况了解不多,才更能注意到这傅家刻意营造出的极易令外人误解的表象,而不会如“七”和高冉那般的,因对傅家实况已有了七八成的了解,便就一眼洞悉到了表象掩盖下的可能真实意图,却反而不太能记得、或是过多留意到那些本就是刻意营造出的表象的各种具体细节来。
而经阿木这一无意的提醒,高冉才突然意识到了她和“七”差点就遗漏了的、却本该最是显而易见的矛盾破绽。
“我懂了!”意识到自己的疏漏,高冉即刻就打断了阿木的话,但还是替他把他未说完的意思给表达完整了:“你的意思是,如今不仅是傅家有意要营造出与高家是亲上加亲的同盟关系,就连傅文轩和我那‘妹妹’——他们本人,也都是想让旁人误以为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
“至少,在未听到你们说的那些之前,我这两日探查时所看到的那两人,确实会让我误以为,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彼此爱慕的……”
“呵。”高冉不觉冷笑一声,而后便转而看向“七”,问道:“我突然有些好奇我这‘妹妹’了。据说,她只比我小了十来天?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七”蹙眉细想了下。毕竟,记忆重要情报本就是他的本职,再者,他的立场也与高冉不同,所以对于高冉本不打算记住、但却又并非完全不重要之人的名字,他却是必须记住的。只不过,因为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原本以为不必太过重视的此人,原来竟是如此需要重视的……结果,一时情急,反倒干扰了他重新忆起此人的名字来。
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终还是想起了那女子的名字:高瑜。
“高瑜?”高冉略微想了想,便对“七”吩咐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派可靠之人替我尽快送到京城。记着,一定要亲手送到当朝丞相于英的独子于启文手中。我需要向他本人确认一件事。”
“七”听了,大致也猜到了高冉可能想确认之事,但却没想过她竟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去试图从于启文那儿得到他的确认。但他又知,高冉从不会做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再加之,他如今也已知晓了那于启文曾与高冉一起在那片隐居地生活过两年,如此,他便也不难猜测到于启文与高冉可能的非同一般的交情。
甚至于,因亲眼见过高冉是如何用她的方式试图保住巧儿的,“七”倒也不难想到了一种可能:甚至,说不准,于启文可能也曾答应过高冉,会在她无力保全她在乎的那些人之时,由他代为照拂一二……
想到这些,“七”看着高冉的眸光不觉闪烁了一下,但下一瞬就又恢复如常,倒是很配合地就应下了她的吩咐。
“那好,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分头行动。‘七’随我去趟房间,待我写好书信,你就替我先去办妥此事,然后再回客栈等我回来。”
“七”听了,却只是轻点下头,也不对她临时改变了昨日本说好的会带他一同前去傅府的原计划提出任何异议。
但在两人几乎同时起身之时,高冉又转而对阿木吩咐道:
“阿木,你就趁这段时间,先替我潜入傅府一趟,跟傅文轩知会一声,让他大约一个时辰后,在后门接应我。并告知他,这次因我的身份尴尬,且暂时也不宜与他和傅家主公开会面,所以,我只能以男子扮相偷偷前去见他们,让他和傅家主早做准备,我们此次会面必须在隐秘之处进行,且之后,我便要离开清漓,前往京城。
“对了,你还要特地对傅文轩说明,因为他见过我的男装扮相,所以我不担心他会认不出我。——如此,他才可能相信你的传话。”
“好,我这就去。”
于是,三人便即刻分头行动了。
待高冉写完信交与“七”后,她便与他分头行动,独自前往傅府。待她临到紧挨着傅府后门的一个巷口拐角处时,却被阿木突然一手揽入怀中,并被他就势带入了巷子深处。
“你怎么都不反抗?莫非,你知道是我?”待将高冉带到了足够隐秘之处时,阿木才放开她,并略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嗯。我远远就闻见你的气味了。你可能不知啊,我们医谷弟子呢,其实最强的,反倒不是你们常人眼中的医毒术、亦或是极少数能掌握的那看似玄妙的奇门遁甲之术,而是我们异于常人的五感。嗯……不夸张的说,可能和那些野生的飞禽走兽的五感,都有得一拼了。”
“五感?”
“就是听、看、闻、味、触这五感啊。基本上啊,你也可以把我们这些医谷弟子理解为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而且啊,修为越精深的,你能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原始兽性——尤其是喜好自在、厌恶束缚的那性子,就会表现得越发明显。——这在你们常人看来,倒更易被简单地误以为是所谓‘不羁’了。”
“野兽?兽性?呵,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竟有人会把自己比作禽兽的……”
高冉听了,倒也不气,而是略带嘲讽地回了一句:“你会那样想,是因你自己的偏见,是你自己过于放大了——你仅知的那些个被你一厢情愿地定义为是所谓的‘禽兽’的动物——它们的本只是它们生存本能的一部分的个别习性。还将那些被你过分放大关注的习性,按着你自己的意愿去理解,然后又一厢情愿地定义了那些习性的美丑,还由此而一厢情愿地贬低那些‘禽兽’的价值。似乎,只要这样想,就能让你自己显得与它们很是不同,用它们的所谓丑陋来反衬出你这样的‘人’的高贵、美好。呵!”
阿木从未听过这样的嘲讽,更无法理解为何同样是“人”的高冉,会这样评价他、以及与他同样的“人”?难道她都忘了,她自己也是“人”吗?
可高冉却并未给他还嘴的机会,冷笑一声后,她便冷下脸来、十分严肃地对他继续说道:
“至少,我知道,这世间多得是我们不知的野兽。它们各有各的生存能耐,它们的所有能世代保留下的本能习性,多半都是与它们的生存密切相关的。于它们而言,那些习性——包括你看不上的那些习性,都有它们各自不可替代的价值。
“再有,你可知,要保存整个种群的长久延续,不同的物种,就会有不同的生存策略?
“比如,有些鱼儿,单只太弱小,而能吃掉它的其他鱼类又太多,那这样的鱼儿,若想要保障整个种群的长久延续,就必须多生,且对维系生命的资源的依赖也要尽可能的降至最低,用极为庞大的数量、以及极易存活的强悍生命力,来弥补极易被吃的脆弱性。
“而还有一些鱼儿,即便同样是鱼,但因它每只个体的能耐通常都很强大,这世间几乎没有能吃掉它的物种的存在,所以它们通常少有同类聚居,它们更喜独来独往,且生育的后代也会很少。通常,它们在成年后,一胎只生一至三只。
“且,这类鱼呢,有些是干脆让小鱼在肚里发育成熟后才产出,有些则即便同样是排出卵子,但那些鱼卵却不同于那些弱小的鱼类所产下的鱼卵,那些强大的鱼儿它们产下的卵,不仅在大小上就比那些小鱼们产下的卵大了不止百倍,而且那些卵通常还都有着非常坚硬的外壳保护着,少有动物能咬破卵壳把鱼卵吃了;
“更何况,那些母鱼们还通常会选择在极为隐秘、且还是它们的同类常会出没的领地产卵,这便更少有敢冒着被母鱼们吃掉的风险前来找寻它们的鱼卵的其他鱼类了。
“而那些鱼卵也不同于那些弱小鱼类的鱼卵能很快就发育成熟,通常,它们都需要在卵壳内发育十个月至一年的时间,才会破壳而出。但待它们出壳后,它们光就体型上就已比普通的鱼类要大得多了。
“所以,即便没有母鱼的保护,它们也能轻易吃掉同片海域里的多数鱼类。而待它们再经过几年的发育直至成年后,它们才会离开那片安全的海域,去往更大的海域。但到了那时,它们也已是少有天敌的极为强大的存在了。”
说到这儿,高冉瞟了阿木一眼,确认他确实有在认真听着她说出的每一句话,也在思考着她并未说出的可能暗示,她才又继续说下去:
“阿木,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告诉你我其实知道很多你可能从未听闻过的事,而是想告诉你,这天地自有它的运行法则,我们‘人’其实与那些鱼儿一样,不过是在用我们自己的方式适应着我们各自的生存环境,没有谁优谁劣、谁丑谁美的分别,只有能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能不能适应得更好的区别。
“所以,你可以按照你的喜好去理解‘禽兽’一词,但不要傲慢地将这样的理解冠在我所说的那些飞禽走兽的身上。它们怎么活着的,与你所理解的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
“而我先前所形容的——我们医谷弟子多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我所指的‘野兽’,也与你所谓的‘禽兽’,没有半点关系。明白了吗?”
扪心自问,阿木其实并不相信高冉刚才向他描绘的那些关于鱼儿们的一些生存习性。毕竟她说的那些,几乎是他从未听闻过的,更从未亲眼见过,他有很大的理由去相信高冉刚才说的分明就是在瞎编乱造、意图欺哄于他,但同时,他又多少有些领会了高冉可能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许,她所指的“野兽”,与他所想的“禽兽”,确实并非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