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帮装病的大臣一开始同意让其夫人去替他们跟皇后议政,一来是不想丢了官位,二来是看皇后此举的笑话。女子无能没用的认知早已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均觉得皇后让这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去参政,纯属自已搬起石头来砸自已的脚。
女人嘛就是用来生孩子做家事的,最多让她们管管后宅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成,指望她们治国理政,呵呵!他们静等着看这些妇道人家把朝政弄得一团糟,然后焦头烂额的周皇后再来请他们出山收拾残局。
他们甚至还打起了赌,赌这内阁最多能撑几天就散伙,有说三天的,有说五天的,最长的也不过十天。在他们看来,那些妇人们成天在后宅里为了丁点儿小事斗来斗去的,议政的时候那不是得斗得更欢吗?肯定比他们男人内讧起来还要精彩,两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三个女人又是一台戏,那么多女人凑一起,啧啧啧!
这么一想,他们甚至都有些遗憾不能去勤政殿亲眼瞅瞅那上千只鸭子凑一起吵来吵去、鸡飞狗跳的好戏。只能在每天晚上自家夫人含羞带怯,一脸讨好地来跟他们请教朝中各项事务时,心中暗爽,指点天下状高谈阔论一番再将女人们贬损得一无是处,末了总会以一句“要不了几天,你们就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继续回来这后宅相夫教子。”来收尾。
然而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眼看着一个月都快过去了,周皇后领导下的内阁不但没垮,反倒还越发兴旺了似的。那些内阁夫人们每天一大早容光焕发,兴冲冲地就往宫里头赶,听说如今连勋贵家的夫人奶奶也有不少进到了内阁里头,帮着一道料理事务。
他们自家的夫人如今是再不会低眉垂目地跟他们虚心求教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不已的跟他们夸耀前儿在朝堂上的提议不但被皇后娘娘夸了,施行下去后,百姓们也都拍手叫好,昨儿想了一晚上,今早又提了几个能开源节流,提高国库税收的好法子,原来这朝堂上的事儿也不难之类的云云……
他们若是再想像往常那样照例贬损上一两句,立时便会被反唇相讥,什么“老爷能做的事儿如今我也一样能做!可我先前做的那些事儿,老爷会做吗?”“老爷这是见我每月挣得的俸禄比老爷还要多,心里头气不顺吧?”
每每噎得他们,不但晚饭再也吃不下去,连觉也睡不安稳,这样严峻的情形还能让他们再高枕无忧吗?
这样下去不行,浓浓的危机感让这些装病的大臣们觉得他们不能再这么不问世事下去,看来他们还真是小瞧了这帮女人,没想到她们竟还有这等能耐,硬是给撑了下来,这要是他们再在病床上“躺”一个月,这朝堂不得全被一帮娘子军给占了吗?到时候还有他们男人的立足之地吗?
可惜等他们脑子转过弯来,赶紧递折子说病已好要回来继续为朝廷鞠躬尽瘁时,已经晚了。周皇后派到他们府里的太医那可不是白白派过来的,顿时跳出来说他们一个个的身子都还没养好。这位尚书是虚火上炎,那位侍郎是肝郁气滞,一个个的不是气虚血虚阴虚阳虚肾虚,就是心血不足、肝阳上亢,这先前好容易养得有了些起色,万不可再费心操劳,否则轻则重病缠身,重则数月之内就会有性命之忧。
先前他们为了拿捏周皇后故意装病不上朝,结果现在等他们想上朝了,皇后娘娘说你们病还没好,继续躺着吧!这不是是摆明了不想让他们再拿回职权吗?
最让他们憋气窝火的是,自家夫人一听太医这么说,赶紧又把他们摁在床上,不住口的道:“哎呀,这身体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可是咱们一家的主心骨,没了您,可让我们靠谁去呀!还求老爷千万保重自己,只管好吃好睡安心调养,这朝廷上的事儿有我扛着呢!您就只管放心吧!”
这让他们能放得下心吗?这些妇道人家才当了几天的内阁夫人,跟他们言语间就再不若往日那么恭顺听话,这要是让她们再多管理几天国家大事,往后别说跟他们平起平坐了,只怕都要骑到他们头上,上房揭瓦了?
于是,先前一票告病在家的大臣为了重新获得回到朝堂的权利,和皇后娘娘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抗争,每日不停的往宫里头递折子,众人再联个名上个书什么的。终于,在他们锲而不舍地恳请了几个月之后,皇后娘娘终于高高抬起她的玉手,陆续准了这些臣子们回到朝堂议事理政。
他们重回衙门,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就悲愤地发现,皇后虽然准了他们回到朝堂,可是真正的实权却仍在那一群内阁夫人手里头。也是,这到嘴的肥肉人家能主动吐出来吗?换了他们也不能够啊!
他们赶紧下笔如飞,再将一封封谏言折子递上去,奏请皇后撤了内阁,说是既然他们已然重归其位,往后皇后娘娘大可垂帘听政,同他们相商国事即可,且他们的夫人太太还要忙着料理家事,不宜再干涉朝政云云,林林总总,把凡是能想到的各种理由全都列了个遍。
不过他们便是列出来再多理由,也抵不上周皇后笑吟吟的几句话:“陛下昨儿给我来了封信,说是我这内阁议政的法子极好,他早后悔让我垂帘听政了。你们是知道的,我家陛下……嗯,平日最是喜欢吃醋,如今他人在蜀地,却还要管着我,最是开心我整日同女人们待在一起,看来只好再辛苦夫人们继续在内阁里助我一臂之力了。至于诸位府上的家事嘛,各位夫人早和我说了,说是有儿媳或是女儿帮着料理,并不费她们什么时间的。”
一众男臣们追悔莫及,他们当初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出这什么装病的“妙计”,完全没想到这周皇后竟是个厉害角色,反倒将了他们一军,将他们收拾的是节节败退。也是他们太过轻敌,早该想到这什么马配什么鞍,像秦斐这样的妖孽,能把他降伏的服服帖帖的主儿,能是个好惹的善茬吗?
眼下他们后悔也晚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周皇后又发下招贤榜,从民间征选了一批据说很会干实事儿的男男女女,又组了个议政的机构,名叫下议院。从此将一应朝政均交由下议院、六部及内阁先行商议,将议出的结果上报到皇后案前,由皇后从中择其优者,或是合三方之法而用之。
采薇自从用了这三权分立的法子之后,大是轻松,再不必像之前那样一个人累死累活的独对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每日料理完国事,还能有余暇帮着邹晴忙活她那一摊子事。她不但自已动笔写了几个故事话本,还替邹晴找来了一批她如今最缺的写手。
等安女堂里的女童能读书认字、写诗作文至少还要几年的功夫,而那些已经识文断字的官宦之女,要让她们一下子就写出来以女性为本的小说来也还需要花费些时日,这两拨人都只能充做后备军使。至于打头阵的急先锋,采薇却是想到了另一些人,虽然这类人在大多数世人眼中名声都不怎么好,认为她们身为下贱,自甘堕落。
可是在采薇看来,这一类人里更多的是为命运所迫,身不由已之下被人卖入青楼。她们虽然入了贱籍,做着每日迎来送往的营生,可是历来其中却不乏才艺双绝、诗文俱佳的才女支,而且往往身有侠气。比起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们知道更多民间的异闻俗事,甚至她们自已很多时候便是那些打动人心的故事的主角,亲历过种种悲欢离合,深知女人在这世上所遭受的种种辛酸苦楚。对此,她们深感不平,奋力抗争却始终难以摆脱命运的不公,如果她们能有一个机会,借笔言志,以文达意,在她们的笔下会诞生出怎样的一些故事呢?
采薇最先找来的便是曾和她有些交情的柳如诗和李湘君二人。她二人因不满所嫁的良人竟是个没骨气的软脚虾,鞑子没来之前各种的慷慨激昂要保家卫国,甚至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可等到鞑子真来了,两个男人早将夫妻自尽以身殉国的约定抛到了脑后,先后降了金人,甚至还为金人出谋划策。恼得柳、李二女索性离家出走,宁愿寄身尼庵也不愿再跟他们同流合污。
她们被采薇找到,悄悄接进宫里后,对采薇等人所做的救女、助女、醒女之事心动不已、全情投入。不但每日里奋笔疾书,撰文写稿,还向采薇又推荐了一干旧日的姐妹,如在逃难途中被其夫狠心抛下的董晓婉,有女侠之称的寇湄,擅画兰竹的马香兰等秦淮名女支。得了这些女子之助,一篇篇以女子为主,为女子发声的小说话本戏曲纷纷问世,采薇自掏腰包,一面将其大量刊行,送给那些官家小姐去读,一面找些民间卖艺的艺人让她们将那些故事或说成评书,或演成戏剧,变着法子想透过这些文学戏曲让更多的女人从几千年夫权男权的洗脑中慢慢觉醒过来,让她们渐渐意识到女子并非不如男,除了嫁人生子、贤妻良母,她们还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大可不必将自已的所有前途命运、悲欢喜乐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她还为李贽平反,大力提倡他的学说思想,将其和阳明先生还有诸子百家的著作刊行面世,给每个朝臣都赐了一套,让他们好生研读学习。
那些信奉儒家大一统的六部官员自然对此极为不满,更是愤愤不平他们的权力就这样被分走了三分之二,便有几个领头的偷偷给远在四川的元嘉帝联名写密折,将他们眼中周皇后种种倒行逆施之举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纸,结果皇帝陛下看都没看就把折子给甩回来了,还把写密折之人的乌纱帽给摘了去。并且再次发来一道上谕,郑重告诫了一番六部的朝臣,说是他既已将国事全权托付给皇后,朝中的一切事务便听凭皇后决断。他不但不会插手干预,更容不得任何人越级跟他打皇后的小报告,若是下回再有人犯了他的忌讳,那被摘掉的就不是顶着的乌纱帽,而是脖子上的脑袋!
有了元嘉帝的力挺,再加上整个江南的兵权全都被握在皇后手里头,驻守金陵的守将不但是个女的,还是和皇后共过生死患难,有过命交情的好姐妹,让他们就是想起兵造反也闹不起来。生怕再闹下去,他们连手头这三分之一的职权都会再保不住。他们只能咬牙等下去,盼着元嘉帝能早日把鞑子赶出去,回来坐镇朝堂,重振乾纲。
他们这一等,就等了整整十年。
元嘉帝秦斐在马背上征战十年才终于为大秦的黎民百姓换来一个太平天下,而如果没有他的皇后周采薇在后方替他统领朝政,将大秦治理得国富民强、国库日丰,在综合国力上成为元嘉帝的坚实后盾,源源不绝地将粮草军备运送到前方,纵然他再是熟读兵法,善用奇兵,也做不到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就收复国土,击退外敌,只怕还要再多花上一二十年的光阴。
这一点就连那些对周皇后满腹怨言的六部大臣也不得不承认,周皇后一力推行的新政确实一改大秦先前在国力上的颓势,单靠女人们纺织出来的各色丝绸绢缎,经由船队运往西洋与东洋诸国,便能挣回来几百万两的真金白银,够国库一年的花销,再也不用去征收农税,一旦没了那许多苛捐杂税,不用朝廷发话,那些荒废已久的田间地头重新长出了青青的麦苗。
头两年大秦还需要用些丝绸瓷器从海外换些粮食回来,可是当一位女船长沈云英想方设法将一些海外诸国的农作物种子带回国内,并广泛种植之后,不但大秦百姓的餐桌上多了好些蔬菜水果可吃,最要紧的是,在有了红薯、玉米、马铃薯这些种起来方便容易,产量又极高的作物后,百姓们再也不用发愁没东西吃闹饥荒了。
大秦治下百姓的丰衣足食、国富民强不但瓦解了金人的斗志,也动摇了在另一半国土上被金人所统治的汉人的军心与民意。那些降了金人的汉军初时仍是助纣为虐,替金人冲锋陷阵冲在最前头,若不是因为这几十万降兵,秦斐也不至于在开始的三年除了夺回长安外,再没有更多的军事进展。
其实秦斐是不介意把这些降了金人的汉奸全杀掉的,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可以不在意汉奸的命,却舍不得让他手下的兵将为了杀一帮杂碎而丢掉自已宝贵的性命。所以他在头一年夺回长安之后,只是一味的虚张声势,实则是想等大秦国力强大之后不战而屈人之兵。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金人统治下的汉人越发意识到了被异族人奴役的痛苦,他们的土地被金人圈占,他们由良民变为无田无财的奴隶,从此再不得自由,而仍属大秦治下的百姓却丰衣足食,财源滚滚。越来越多的北地汉人开始想方设法的逃到南边大秦的地界,再到后来,那些降了金人的汉兵也再一次墙头草,倒向了风势更为强劲的那一方,纷纷改弦易辙又投回了大秦的怀抱。
没了那几十万的降兵,金人统共才有多少人马,更何况又失了民心,那鞑子皇帝知道他是无望再守住燕京,却又不甘就这样被赶回关外老家,竟不惜引狼入室,主动把大秦北边的厄罗丝人给招了进来,愿意助他们灭了大秦。厄罗丝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知道西牙国对大秦在海上势力的扩张心存忌惮、极为不满,便又遣人致信西牙国,约其出动海军再从海上围攻大秦,想着一陆一海,合他们三国之力吞下大秦这块肥肉。
也是因为又多了两个国家参合进来,秦斐才又多花了几年的时间,他在陆地上追着厄罗丝人可劲儿的揍,那厄国人虽也有火枪,可哪儿比得上大秦这几年新研制出来的各种新式火枪火炮,不但将厄罗丝人一气儿撵回了他们老家,还把余下的金人全给赶到了死海边儿上,把他们先前住了几百年的关外之地全给夺了过来,实现了他曾对采薇夸下的海口。
而海上来袭的西牙国人,虽然气势汹汹,将其国中最大最好的战舰全数出动,号称“无敌舰队”,结果却败在了大秦派出去的无数艘机动灵活,满载着水雷的小船上,败的那叫一个凄惨,十几天海战打下来,最后是落荒而逃,只有半数舰船逃回了老家。
经此一战,不但那位全权指挥的女船长沈云英一战成名,更是奠定了此后大秦海上霸主的地位。
当一切硝烟与战火都已平息,秦斐刚逼着厄罗丝人签完割地赔款的条约,就飞身上马,归心似箭的往长安飞驰而去。他早和采薇商量过了,一旦平定天下之后,是再不会将燕京做为帝都的,打算重新将西秦时的都城长安定为帝都。
于是这十年的时间,他不光忙着打仗,还忙着建房子,他照着西秦时长安的样貌重新建起了一座新的帝都,在那座皇城的中心,是他为自已和爱妻精心建造的爱巢,只属于他二人的一座皇宫——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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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心心念念,恨不得立时能见到的妻子早已先他半个月就启程前往长安了。
采薇原想早些到了长安,将一应事体都布置妥当,好迎接她在关外那严寒中奋战了大半年的夫君回家,是的,回家,从此以后,他们夫妻终于不用再天各一方,两地相思,可以尽情的享受团聚的喜悦与幸福。
眼见已能远远望见长安城高大巍峨的城墙,采薇忽然心潮澎湃,正在宽敞的辇车里神思天外,忽然听见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仿若密集的鼓点一般急促不已。
她听见外头宫女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声什么。
她们在喊什么?
“皇上驾到?”
采薇觉得自已一定是听错了,她离长安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秦斐才刚出发,他离长安可比自已要远得多,怎么可能反赶到她前头先到了长安呢?
车外的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下一秒,车帘卷处,一道人影动若脱兔般地冲了进来,直接扑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