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了一日的热气慢慢散去,傍晚时刮起了凉风,洒了诸多汗水的汉子们纷纷开怀的大笑说夜里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艾奇抱着四宝跟梅画手拉手去二叔家吃饭,芝麻则一手拉着一个弟弟,几人穿着崭新的衣裳,老虎头鞋,神采奕奕,二宝三宝乐的找不着北了。
梅画侧头瞧着大儿子的头发有些长了,按照这里的习俗再长一些应当束发,可梅画始终觉得短发清爽帅气,小孩子家家的留着大老长的头发光洗起来就麻烦的不行,他们自己还收拾不好自己呢,再多个梳头的工作,简直是添乱,心里默默合计着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给他剪了,即便二奇生气那也是过后的事了。
刘芬芬家的院子里再也不是两年前光秃秃的样子了,梅画派遣二瓜去山上挖回来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围着养鸡的篱笆栅栏种了一圈,现在是越长越茂盛,缠缠绕绕,蜿蜿蜒蜒,连带着鸡圈里头也长出不少,各色花香草香掩盖了随地可见的鸡粪味,二瓜还从山上扛回两颗枣树种在里头,后院则种的是核桃树,起先头一年光见绿叶开花,今年才瞧见稀稀拉拉的果实,刘芬芬说是果树乍然挪了水土得给它们适应的过程。
几人才到门口梅画精气神旺盛的喊起来,“二叔,婶么,你大孙子来啦!”
梅画这一开口就跟裁判吹哨子放枪一样,余音未落,三个小家伙立刻跑了进去,老四宝瞅的眼热,张着手抻着身子啊啊啊就要追他哥哥们去。
柳春芽最先跑着迎出来,嗓音柔柔的一声声叫侄子们慢些慢些,接着就听刘芬芬惊喜的大音量传来,
“哟,穿上新袄啊啦,真个俊!我孙子就是招人稀罕!瞅瞅瞅瞅,恍的祖么么都要花眼了,唉哟,可了不得!”
梅画哈哈哈的大步子跨进来,脸上跟洒了层金粉似得,金光闪闪的,豪气万丈道,
“都是我生的,我这样玉树临风的人可能生出癞□□么!”
刘芬芬是从心底里喜欢这几个胖头胖恼古灵精怪的小孙子,全部搂紧怀里亲香一顿再不愿放开,听着梅画放诞夸张的言语一时间也不跟他计较,什么癞□□,简直不知所谓,亲香一阵便叫芝麻领着弟弟去屋内找爷爷,这边又接过老四宝儿搂进怀里摩挲,
“咋给娃子就穿一个肚兜,这晚上温度可低呢,你这阿么怎么当的,汉子理会不到这些,你呢,光顾着自己打扮!”刘芬芬邹眉头,有些不悦。
梅画摸摸四宝的手臂,温热的,便不在乎道,“这不热乎乎的么,大夏天的好几十度再悟出痱子了。”
“甭给自己找台阶。”刘芬芬斜人一眼,这时柳春芽已经拿了身儿四宝儿衣裳来,刘芬芬抱着娃亲自给穿上。
梅画有些无趣,捏捏耳朵四处乱看,院子里满是肉香味,他肚子有些饿了,瞟见四宝穿好了衣裳,又笑嘻嘻的凑上去,
“婶么,啥时候吃饭啊,我都饿了!”
刘芬芬跟梅画的脾气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爱记仇,比如,都小心眼爱计较,再比如,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给四宝穿衣服的这功夫已经去了气,盯着人问,
“睡醒了没吃些零嘴啊?”
梅画挠挠脸,昨儿夜里被蚊子咬了一个包,这会儿还痒痒呢,“吃了几块,二管家带来的莲子酥加了蜂蜜做的还挺好吃,可我怕晚饭吃不下就只吃了一块。”
“一块也不少呢,那点心是我见着的个头最大的,一个可得有小半斤。”刘芬芬这里也得了六块,再有其他各色的点心装了满满一匣子,不过等他睡一觉起来就剩下半匣子了,不用说,都叫那个嘴馋的填进肚子了。
说着话,刘芬芬扭头叫柳春芽将切好的西红柿和小半盆土豆胡萝卜块倒进锅里,加大火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熟,
“再等等,面条已经擀上了,他们兄弟回来就吃饭。”
柳春芽先盛出来一小碗肉送到婆么跟嫂么面前,恭敬道,“您二位先尝尝咸淡,肉已经烂糊了。”
大瓷碗里装了半下子肉和汤,柳春芽细心的还给添了一把香菜,梅画闻着涌入鼻腔的肉香,口腔里的唾液立刻泛滥了。
再如何忍不住,他还是识大体的将第一口肉吹一吹送到刘芬芬口中,然后自己才吃起来。
刘芬芬心中很是受用,一向尖刻的嘴角柔润起来,怀里的四宝是个好吃的,只要见着东西就喜欢往嘴里塞,刘芬芬差点困不住这个肉球,只能拿个勺子盛点汤一下一下叫他吸溜,喝一口,乐一嘴。
晚饭的时候,梅画最欢腾,一会儿给二叔舀一勺子肉,一会儿给刘芬芬夹一筷子肉,少有的捧的刘芬芬没舍得骂他一句,也算是开了先例。
比起梅画饭桌子上咋咋呼呼的,柳春芽就显得安静多了,他默默无闻的照顾身旁的二宝三宝,或者及时地给汉子们添面条,或者汤碗的菜见底了便去锅里盛满了出来,一样一样做的都是琐碎的事情,可每一样都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梅画抹抹嘴放下筷子,挺挺肚子,“呃,可算吃饱了,吃顿饱饭真不容易啊。”
“锅里还有面呢,嫂么不添了?”柳春芽笑着问。
“不了不了。”梅画倦怠无力地摆摆手,“我撑着了,再也吃不下一口了。”
柳春芽准备起身给他盛碗面汤,梅画一把拉住他,“你快吃吧,别管我,每回吃饭你都照顾来照顾去的,吃不安生,来,多吃点。”说完舀了一勺子牛肉放到他碗里,柳春芽赶忙端了碗接过来道谢。
“你那眼睛看来不是白长的!”刘芬芬揶揄一句。
梅画转头美滋滋的搂住婶么的手臂,“怎么会白长,春芽的情谊我记着呢,再者我不是长嫂呢,我以身作则伺候您跟二叔呢么,那下面小崽儿还轮到我啊。”
“滑头,专会巧舌,家里有你一个这性子的可是够了,再给瓜子说亲家的时候可得擦亮眼睛,再来一个耍奸偷懒的我就甭活了,见天儿跟你治气都治不过来!”刘芬芬感触颇深。
“说的我好像是避恐不及的□□一样,可□□也有□□的好处,不是有以毒攻毒的说法么!世界上的生物,相克相生,既然存在就有他的道理。”梅画扯着嗓子给自己申辩。
汉子们低头吃自己的饭,对这俩人饭桌上的拉锯战从不轻易参与。
刘芬芬没好气的拍人一下,“甭给我扯白大道理,我比你活的年岁长。”瞪人一眼,说起旁的话,
“吃完饭甭睡觉,跟我去你毛毛叔家一趟。”
梅画没骨头一样仰到婶么身上,意兴阑珊地问,“干啥啊?我累着呢。”
“刚吃饱了就累,能累到哪去,吃饭用腿啊,”刘芬芬喝呼他,“今儿你亲家管家送来的礼,给里长家的也有,既然送人情就别越过明日,后午我是腾不出来功夫,今儿夜里还凉爽,你陪我走一趟。”
梅画越发的没形象,一手楼上人的肩膀,眼皮乱翻,故意有气无力摊派,“明儿有什么不可的,又不是旁人,要不□□芽陪你去,就会使唤我。”
刘芬芬生生忍住了冲到嘴边的屁话二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圆圆的杏眼眯缝起来,拧了拧梅画后背上的肉,凶巴巴斥他,
“春芽明儿回他阿么那儿,一会儿还得收拾东西,哪有空闲,怎么叫你串个门这样费劲儿,往常不是还说家里闷么?”
梅画正要开口时,目光触及二叔放下碗筷起身,他连忙从婶么身上立起来,跟着一起站起来。
艾奇兄弟们也吃完了,最后剩下了半碗牛肉,柳春芽用篮筐抠在桌子上,明儿早晨添些青菜还够吃一顿。
梅画黏候一样跟在婶么脚跟后面转过来转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的,脸拉的老长不愿意出门,刘芬芬不理会他,任由人在耳边唠叨,若是平常便依着他了,这回可是他自己阿么送来的物件,他若不出面送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梅画白费了半天唇舌也不管用,一屁股坐下来运气,“我阿么真是的,这不是给他儿子找活呢么?干嘛闲着没事……”
“闭嘴!”刘芬芬冷喝一嗓子,手中的锅盖放到灶台上,回身教训他,“越大说话越没分寸,你阿么这么做是为了谁啊?不说感念你阿么的一番良苦用心反而在身后抱怨,你就是个白眼狼!好好合计合计自己做的对不对。”
梅画被说的低了头,一时无言;院子里乘凉的二奇跟艾岭相互看了一眼,艾岭悄悄凑到二哥耳边,“嫂么咋没声了?”
二奇推他一脑袋,叹口气说,“肯定是觉得自己错了,不然你以为他是谦让退缩的性子么?”
艾岭当即甩甩脑袋,表情极其夸张的否定,得了二哥一巴掌。
等收拾利落了,刘芬芬解下围裙做到低眉顺眼的人对面,正色道,“知道错了么?”
梅画抬起头,脸色淡淡的,低声道,“知道了。”
“那还不跟我道歉么?”
梅画心里酸了酸,吸吸鼻子,摆出个悔意的模样,呐呐道,“我错了,再不那样了。”
刘芬芬不错过这次机会,不留余地的剖析,一字一句,凝视着他训道,
“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那要脑袋是干什么的?先有所思后有所想,你要从心里认识到自己的言识错误,我要是你阿么得哭死,你当着我的面说出不敬长辈的混话,让我觉得十分愧疚和难堪,我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亲家,认为自己没尽到教导的责任;”
“你小小年纪嫁过来,长辈长辈孝敬的稀里糊涂,小辈小辈看管的乱七八糟,就连你自己的汉子都不懂得体贴服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只图一人吃饱喝足,你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这些话仿若无数个耳光抽打过来叫梅画白了脸,饶是厚脸皮此刻也见了内里,往常他自己出口无状的时候婶么最多是沉下脸喝止一两句,今晚算是把他的面皮都扒光了。
柳春芽垂首低头站在婆么一旁,静心屏气,跟着一起受训。
刘芬芬这会是真的有些伤心和后悔,早知将他养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娇宠刁蛮的性子,还不如当初抓到眼跟跟前受教,世家有世家的礼仪典范,平头百姓也有他们的小家规矩,大有大的道理,小有小的见识;
这可倒好,只顾念他一人不容易,平常越了尊卑不予他计较,现如今倒是养的脾气骄纵骄矜狂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