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城墙下——
由凹凸不平的石块堆砌出的缝隙之中塞满了墨绿色的藓类植物，兴许是因为地处临水，在浪花年年岁岁的打磨之下，这一片城墙就像是围着一堵废城似的，无人打理。
远看一片墨绿，近看那股阴潮的密密麻麻的植物，实在是难以让人升起触碰它的想法。
勇者却丝毫没有顾虑到这些——他轻巧地从方才路过此处的卫兵们上落下，将其一一敲晕，粗暴地扔在了内墙的苔藓上。内墙的附着物没有外墙那么潮湿，却依旧散发出一股恶心人的气味。
勇者与侍卫长凭着蹩脚的伪装魔法抵达了城墙之下，突破边门、闯入内城，一切都十分迅速且安静，没有遇到任何勇者口中的“两人容易被发现”的事情。
安全的行动不由得令勇者起疑。他将最后一个人扔向了墙角，抬头望了望周围偏僻的帝都角落。这附近不仅偏僻，而且气候反复无常，会来这里的无非就是帝都指派来的护城卫兵、或是一些实在无处可去的人。
从前帝都的居民各司其职，后者几乎不会出现。然而在他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里……
勇者往被阻挡住视线的远处望了望，隐约透过斑驳的树丛缝隙瞥见了几个人惊慌的目光。
“……这些家伙也不管管那些流民吗？”
他低头拿着剑柄戳了戳最外面的一人，后者晕得彻底，没有任何反应。低语没得到回答的勇者摇头晃脑地往前方似乎有人龟缩的草丛走去。
比起他的招摇，侍卫长明显要低调许多，站在隐蔽处一一扫过那些动静不小的灌木丛，最终视线停留在了被勇者敲晕的几名卫兵……腰部的红色尾羽上。
“……”
仿佛那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东西，他扫了眼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勇者，想了想，还是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朝着那名卫兵的方向走去。
他比起勇者，应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对这些帝都居民而言。
而且，魔族的急令为何会出现在帝都边缘的一名小卫兵身上，这点他也很想知道。
x
勇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地走进了森林……被城墙包围的一片低矮的树林之中。
这里就像是一片许久没有修缮的供人休息的景观，杂草已经长在了道路上，爬上了看似可以坐下的长椅。将道路与草地隔绝的灌木丛也长得过于壮大了——壮大到能供不少人在其中躲藏。
勇者粗略看了看，估计这里面至少有四五个人。呼吸急促，神色慌乱，不太像是帝都训练有素的卫兵。
“——你们好，我是勇者。”
想通这点后，他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道，坦白得连身后不愿捡起尾羽的侍卫长都看了他一眼。
“隔着这么远不好说话吧？哎勇者大人我是这样想的，你们有没有头领领队这样的人？我想跟你们谈谈。”
不知是确认了这些人没有威胁，还是单纯地对自己有着无比的自信，勇者毫无防备地再次迈开脚步，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沙沙”的脚底与草坪摩擦的声效。
以及悉悉索索交谈的声音。混乱的局面很明显地告诉了勇者，这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们。
这样一来威胁就更小了。他挠挠头，好笑地轻哼两声，随手一指：“那就你了——出来出来，让勇者大人我好好看看，顺便问你几个问题……哎你躲什么啊？风流倜傥的勇者大人有那么可怕？”
丝毫没有自觉自己说出了多么自夸的话，勇者腰一弯，把准备爬走的……小男孩，毫不费力地拎了起来。
小男孩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拳头，脏乱的脸也因为扭曲而变得模糊。勇者随手把他拎到道路上，扔了下来。
“——啊！”
小男孩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摔到的地方，也算是安分了一点。
“嘿，告诉我，你……你们，那么怕我？”
勇者指着自己，扫了眼没人挺身而出的周围，有些好奇。
他离开帝都的时候可是风光满满，不至于换了个新王，他就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恶人了吧？新王给他安了什么罪名？街头调戏少女？
“……”
就在勇者摸着下巴思考自己身上可能会有的罪名时，揉着腰部的小男孩浑身一抖，也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双手一撑就想要逃跑——
“喂喂，勇者大人我还没问完话呢。”
勇者十分随意地拽着他的衣服，嘴角啜着的笑意令小男孩不寒而栗。深知自己想要从他手中逃走十分困难，他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安分地停在勇者面前不出声。
“说吧，原因。”勇者似乎真的非常好奇，挥挥手明确地问道。
“……因、因为，勇者大人，您……是人类的英雄，我们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勇者的大手就直直拍在了他头上，威胁似的揉了揉。
声音也在同时从上方传了下来：“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嘛？”
“……没、……”
“还有嘛？”
虽然是轻松至极的语气，在小男孩耳中却如魔王的号令一般恐怖。听得勇者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压得人难以喘息。小男孩艰难地顺了顺气，最终才在迫人的压力下开口：
“新王说——勇者联合魔族谋杀前任骑士长，并将地下书库中的□□夺走。……其逃亡途中还指使同伙伺机刺杀前国王，新王虽有所防备，却仍旧……”
“……”
勇者一愣，仔细想了想，某种意义上，新王所言确实没错——除了联合魔族外。他的队友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魔族了。
不过那家伙丢锅的水平还是跟以前一样差。勇者轻蔑地笑了两声，也不做任何解释，径自问了下去：
“人类向魔族宣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内城了。”
“那关于人类与魔族——唔，这个就算了，新王上任后发生了什么？”
觉得另一个问题这个小男孩也回答不出什么，勇者回头看了眼手中握着红色尾羽、严肃地立在远处的侍卫长，又问道。
应该不至于只发了个他的通缉令吧？至少跟魔族的交涉绝对不止一次。勇者在心中模拟了各种可能性，然而眼前的少年在他问出问题后突然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个反应令他起疑。
“发生了什么？”他再次问道。此时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事情，他可没办法一笑置之。
“……新王下令，缩减帝都人口……五成。”
“……荒唐。”
这个回答明显太过玩笑话了。勇者皱紧眉头，心情不由得严肃起来。缩减人口……这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姑且不论原因，从帝都驱逐出去的居民安置在哪里？帝都是人类大陆上最大的都市，没有之一。这里随随便便一小片居民区的人都能塞满一座城，突然锐减一半——
勇者一愣，一个可能突然在眼前浮现出来。而且，……极有可能是真的。
“新王说——”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时，刚开口说出的话便被出现在勇者身后的男子给塞进了肚子中。
红眼……魔族！
比起勇者更加深入骨髓的恐惧传遍全身，对他而言，勇者毕竟还是人，但魔族，真的就只是个恶魔。他们的所作所为在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早已镶在了人类的记忆中，连同彻骨的恐惧一起。
“……”
“……”
侍卫长扫了一眼小男孩，没有理会他，勉强跟同行了一段路的勇者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行程：
“——我去找魔王大人。”
说着便从一脸茫然的勇者身侧走过，朝着废土的方向前进。
x
红色尾羽的来源无疑是魔族——毕竟这种东西是在魔都经由特殊的加工制成，帝都不可能出现——而且这根尾羽，拥有者还是在魔都拥有很高地位的家伙。
如今在魔都的高层都在忙着准备与人类的战役，不太可能跑来掺和这件事。所以这应该是曾经在魔都拥有很高地位的家伙送来的。
死灵法师。
勇者望了望侍卫长的背影，从被他握在手中的红色尾羽到曾经在魔族大路上见到过的那根红色羽毛，大概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眼下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明白，在这情况下贸然闯入帝都……
……
侍卫长的脚步没有因为勇者的停留而变得缓慢，反而能看得出他此时的焦虑不安。眼见对方越走越远，同行的勇者叹了一口气，抬起始终覆在小男孩头上的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附近离废土很近，空气混杂了对人类有害的东西，”勇者以简单的语言说道，“你们最好早点离开这里，不管是回到内城居住区，还是离开帝都前往其他城市——都要比待在这里更好。”
小男孩眸子里的光闪了闪，怔怔地摸着被勇者揉乱的短发，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见勇者从自己身旁小跑离开，他双唇微动，最后大喊出声：
“……勇者大人！那这些卫兵他们……！”
“啊啊——不用管他们，”勇者回头摆了摆手，“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
x
“没想到死灵法师——他在帝都的下属会这么多。”
侍卫长走得虽快，但还不至于跑起来，勇者紧赶慢赶地还是跟了上去。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高处的哨塔，见侍卫长目的明确地朝废土方向前进，不由得挑挑眉问道：“那里是废土的方向，你，……啊，没问题，虚无魔法……”
废土这片土地他曾经踏足过，不过是“只有他”曾经踏足过。当时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探寻一下这片奇特的土地，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唯一的收获是这里是一个十分庞大的魔法阵。
并且这个魔法阵，如今还在运作着。
作为光明魔法的使用者，他来这里晃悠，虽然会有排斥，但问题不大。侍卫长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本就极有天赋，踏入废土边缘时勇者甚至感觉周围的虚无元素在列队欢迎他。
……
……
“嘿，侍卫长大人，你跟这里相性不错嘛？”
被强烈排斥的勇者说道，如果不是他的语气太过轻松，都会有人觉得他是在嫉妒侍卫长——当然他自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勇者摸摸下巴，见侍卫长没有理会他，扫了眼连成一线的地平线，又开口道：“我记得你天赋很好，……不过我始终都没有见过你的魔法中有过虚无的特性啊？”
“……”侍卫长瞥了他一眼，继续朝一个方向前进。估摸着魔王就在这前方，勇者也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毕竟魔王是被筑梦师带走的，如果说筑梦师搞出什么幺蛾子，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可不想被侍卫长的刀子凌迟，嗯，那样太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