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邑县,衙门内。
明镜高悬,差役班列,“威武”二字久久回响。
可惜,如此庄严肃穆之所,升堂问案的却是个草包。
阵阵木杖敲击声后,惊堂木“唰”地猛响一声。
“来啊,把刚刚收押的乱匪带上堂来!”
周钱嘴角胡须一翘,腮边肥肉来回晃荡,绿豆大的眼睛眯成缝,斜靠在太师椅上,官袍歪在一边,里外胡乱套着,颐指气使地瞅着堂外,心底盘算着怎样处置萧暄一伙刁民。
“走,走!快点!”伴随着一帮狗腿衙役的呵斥声,萧暄几人被连拖带拽地轰上公堂。
萧黎、萧战二人看着这一群目中无人的差役,言辞之间粗鲁蛮横,对于身份显贵的萧暄不但不礼遇有加,反而竟敢指手画脚,简直就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萧战双拳紧攥,面色通红,青筋隐现,牙齿咬得咯嘣响,在他心中,萧暄就是再生父母,一辈子的主子,早烙下深深印记,容不得他人侵犯。但此时此刻,他却必须忍让,只因萧暄下了死命令,要以大局为重,示人以弱,假意被擒,暗中斡旋,从而等待时机,将这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而另一旁,萧暄却是神色自然,不卑不亢。
先前她借着恶差役当街抓人之际,假意大怒,狠狠回击,直接抽了巴邑县府响亮的一个耳光,逼得周钱这个昏官跳出来,等其带人前来抓捕自己之时,假意不敌被擒,以恶衙役胡乱抓捕民众在先为由头,借用民怨,引经据典,反使激将,引出哗变,逼得周钱不得不将自己抓起来,开堂审问。
萧暄摸了摸鼻子,在心底算下时辰,陈元稹差不多快来了,届时只要前往埋尸之地,证据确凿,即是如此,借陈大人威严,在公堂之上一较高下,拿下周钱,不仅名正言顺,还能减少身份暴露的危险,避免耽搁登州行程。
捉了周钱,其兄周放还能稳坐钓鱼台吗?
这一次,冀州军政势必要好好整饬一番,想来陈大人不会让我失望。
而另一端,周钱望着镇定自若的萧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是哪里来的祸事精,不识好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念我生在冀州,长在首府,富贵出身,结识了多少皇亲国戚,目今三旬之上,虽名不成,功不就,但好歹也是周氏子弟,配来在这里,本就憋屈万分,指望敛些钱财,混混资历,来年高升,偏偏又遇到这尖牙利齿的泼皮,真是晦气!
哼,看本官怎么收拾这个不要命的贱骨头!
“堂下乱匪,还不跪下!”
周钱昨日酗酒,尚有些头昏脑热,一时感恨伤怀,随手一理歪了的官帽,翘着二郎腿,拍桌子闷声呵斥道。
得了县太爷的叱责,衙役们不敢怠慢,一个个撸起袖子,磨拳搽掌,直欲往萧暄身上招呼去,好宽慰县尊之心。
“放肆!”萧黎娇喝一声,横在萧暄身前,杏眼圆睁。
这群天杀的混账东西,狗一般的畜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叫世子爷下跪,僭越欺主,岂有此理!
“嗬,哪来的野丫头,叫嚣个甚!这是公堂,不是你耍泼的地方!”周钱见状,一拍惊堂木,嘴角一咧,大声骂道。
言讫,他随意扫了萧黎几眼,忽又狠狠定住,眸中邪光一闪,自言自语道,“这小娘们长得还挺水灵的,要是能...”
“周钱!”
瞧着周钱眼底那不加掩饰的□□,省得他心底的龌蹉,萧暄剑眉狠狠一抖,上前冷喝道,只一句,惊得满堂噤声。
在公堂之上,不行跪礼,直呼县尊之名,这般胆量,倒是让堂外驻足围观之人刮目相看,复又生出几分怜悯之意,只怕这般逞能之举,会惹祸上身。
果不其然,周钱闻言,竟是没听清般地怔了怔,小眼睛眨巴一下,待回过神来,鼻子都气歪了。
“混账东西!你这等贱民竟敢直呼本官之名,来人,给我棍棒伺候,叫这不要命的乱贼晓得厉害!”
周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肥手一撩袍子,把令箭一扔,身子猛地一倾,官帽都滑落一旁。
周围衙役闻言,不疑有他,正欲蜂拥而上。
“谁敢!”,萧暄冷冷二字,暗含真气,带着生杀予夺的气势,虽依然身着布衣,却已隐隐显露上位者的威严。
萧黎、萧战大步上前,左右护住萧暄,体内暗劲涌动。
一霎那,震得众差役竟是没了主意,呆呆立在一侧。
萧暄负手而立,后背似坚竹,挺得笔直,气度沉凝,眼眸微抬,右臂一挥,闷声喝道,“周钱!今日此,顶上朗朗乾坤现,神明三尺都应验。我虽布衣,然也一腔怨愤化白卷,为民伸冤,诛你的罪恶滔天!你道是父母官,惊堂明镜问严宽,实则是催魂判,铁骨枷锁埋屈冤。你每每无心正法,叫百姓心口难言,且须知,天公不可期,人心终明辨!”
一腔肺腑言,字字切心间。
言罢,萧暄侧过身去,望着衙门外挤作一团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你无才无德,跻身县府,尸位素餐,此一罪也;你欺上媚下,鱼肉乡里,横行不法,此二罪也;你荒淫好色,巧立税目,中饱私囊,此三罪也;你不顾天灾,草菅人命,苛责百姓,此四罪也,你擅弄权柄,屈打成招,有负天恩,此五罪也!数罪并罚,条条当诛!”
萧暄暗地里仔细调查过周钱,对他生平之事了如指掌。
这一句句大义凛然之词,直震得周钱一个哆嗦,哑口无言,也使得围观的民众交头接耳,频频称赞,望向萧暄的目光,少了一丝看热闹的揶揄,多了一分敬意。
“混账...混账!来啊,还不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好半晌,周钱回过神来,这么多年了,何时被人这般数落过,遂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还管什么王法民情,直直叫嚣道。
“住手!”
一声大喝忽然从堂外传来,再次打断了差役们的行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得衙门口挤出一条道来,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并一位龙行虎步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萧暄一望来人,眼底一丝笑意,陈大人,终于来了。
而高坐堂上的周钱见状,却是一愣,胡须一撇。嗬,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东西,竟然敢直闯本官的公堂。
周钱不似其兄周放,不曾在京城见过陈元稹,当下并不识得这位清廉耿介之臣,况且以他的猪脑子,自然也就不会猜到新赴任的监察史会第一个来他的辖区视察。
“哪里来的老匹夫,公堂严肃,岂容你乱闯?”
周钱一拍桌子,脚搭在椅子上,尖着嗓子吼道。
“哼,你这等衣冠禽兽,也配坐在公堂之上?”
陈元稹径直走进大堂,对着萧暄微微点头,不着痕迹地行了一礼,而后退却半步,转过身来,朝着周钱厉声应道。
其身后着灰青色劲装的青年也朝着萧暄所在的位置,略略低首。在这等场合不便与主子相认,但规矩却是不能忽视。
一旁的萧黎松了口气,萧虎这家伙总算把陈大人接来了。
“诶,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老蹦出你们这些贱骨头?!看来本官上次杀鸡儆猴的功夫没做到家啊,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敢有人出来跟我拍板叫嚣。”
周钱嘴一歪,脸皱成一朵花,顿时气乐了。
“放肆!周钱,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面前所站之人可是冀州监察史陈元稹,陈大人!还不快快滚下来行礼!”萧虎怒斥出声,虎目圆睁,直盯着周钱,眼底尽是不屑与鄙弃。
“监,监,监察史?!”
周钱惊呼一声,腮边肥肉不禁一抖,目瞪口呆。
监察史可是从二品的官职,且往往由京师直接指派,握着监察督政之权,位比钦差,言论往往可以上达天听。虽说如今,地方势力猖獗,尾大不掉,对上大多阳奉阴违,可明面上亦是不敢太过分,毕竟朝廷掌握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眼前这个衣着简朴,精神矍铄的老头竟然是二品大员!
“老爷,老爷!且醒醒神,先验验真假。”
一旁的师爷马五见周钱已是乱了阵脚,六神无主,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这些年他与周钱待在一处,刻意迎奉,做下了不少亏心事,若是查处起来,恐难逃一死。
“对对对...应该先核实”,周钱呆呆地咽了口唾沫,强行稳了稳颤抖的手,使劲咳嗽一声,望着陈元稹,一拍惊堂木,大喝,“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你说自己乃监察史,可有凭证,须知道,冒充二品朝廷命官,可是罪大恶极,不仅会祸及自身,连带着家族也要被明正典刑!”
“哼,论这大梁律法,本官背得可比你熟,不劳你提醒!前些日,谢圣恩可怜,加老夫冀州监察史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今天来你这巴邑县,老夫一喜一悲,悲的是这巴邑父老被你这狗官折腾到如此境地,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职掌刑名,势剑金牌,终于可以匡正治安,收拾你这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