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抓刺客啊——”
“就在侯爷和夫人的房间里,可别让他跑了!”
“快,别发呆了,多来些人围住他!”
一时之间,狂乱的呐喊声与冗杂的脚步声在这沉沉雪夜中蓦然交织于一处,呼啸着,翻滚着,朝着我耳畔一波紧接着一波地席卷而来,像是无数道汹涌澎湃的浪潮。
心脏倏然间开始剧烈地跳动,犹如在无形中燃了一把焦灼的烈火,此刻正挣扎翻滚着,妄图从发闷的胸口处一跃而出——然而不知为何,我却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下意识里便撑着一具疲惫的身体,纵身从稻草堆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房间的门口处,透过那道微渺的细缝观察屋外的一切异动。
此刻,这间原本僻静安宁的茅舍已是赫然乱作一团,大大小小的呼喝声随之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而方才还有条不紊众位护卫与奴仆亦是方寸大乱,纷纷匆忙地举起了手中的灯笼和火把,惊恐而又仓皇地在茅舍内外跑进跑出,一刻不停。
耳边依然连续不断地响着那些“有刺客”“抓刺客”等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愣是骇得我那脆弱的神经一阵紧绷,忍不住就要推开门走出去探个究竟——然而,目光兀自向外微微一扫,却是无意瞥见了人群中央段止箫那张泰然自若的熟悉面孔,便是不由自主地生生滞在了原地,不敢妄自迈出一步。
茅舍内外的所有群众都陷入了一种极端恐慌与焦虑的情绪之中,唯独他段止箫仿佛是置身事外一般,仅仅是将手中书卷轻轻一合,随意逮住其中一人肃声问道:“我方才听见隔壁房中似有异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大事不好啊!”那人一脸惊惶地应答道,“方才在侯爷房中突然出现了一名身手甚是迅捷的凶悍刺客,上来二话不说便要提刀伤人,真真是可怖至极啊!”
“果真是有刺客在这茅舍之中吗?”意味深长地拧了拧眉,段止箫一脸关切地继续询问道,“那你们侯爷和夫人可有受伤?”
“回殿下,小的也是方从外头赶过来的,只隐隐约约见着那名刺客轻功使得极好,“嗖”地一下便飞上了屋顶,没了踪影——至于侯爷和夫人是否有受伤,暂时还不得而知。”
段止箫听罢亦是面色一沉,扬声命令道:“那便赶紧去把那害人的混账给揪出来,让我看看是谁在大半夜里都不肯安生!”
“是!”那人简单应答了一声,随即一个转身,迅速涌入了杂乱的人群之中。而段止箫则默然在他身后静静伫立着,面上的关心与忧虑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褪去,到最后,竟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手迅捷,出刀凶狠,轻功熟练。
我凝神细瞧了一眼段止箫那双暗流涌动的深邃瞳孔,思忖半秒,终是将扶在门框上的手掌轻轻放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又往房间内缩了缩。
段止箫想要做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疯狂举动,伤的必然不止是谭今崭那一方。
越是往深了想,便越是觉着那气血紊乱跃动的胸口闷得厉害。我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到着实是堵得心神发慌了,方才快步行至墙边,想也不想,便一把将那面前那扇紧闭的大窗户用力拉开,正准备大口呼吸室外冰冷的新鲜空气——
然而下一秒,眼前却是倏然一黯。
几乎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抹沉黑色的身影霎时出现在了昏暗的窗台之外,将我的所有视线遮挡得毫无余地。
我呼吸一滞,像是硬生生地被人从背后敲了一记闷拳,吓得连连倒退三步,眼看着就要惊叫出声,窗外那人却已是一个翻身猛然跃入屋内,抬手便将我嘴巴轻轻捂住,随后又低声命令道:“别出声。”
僵硬的眸色微微一动,我竖起耳朵听着那阵熟悉的声音,不由狐疑地抬起了脑袋,朝他投去了仔细认真的目光。
瞅着他那一身尖锐锋利的各类暗器与刀剑,以及那一双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眸,不是他沐樾言还能是谁?
一片黑暗中,我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张模糊不清的面颊,刚要稍稍地松下一口气来,敏锐的鼻子却是无意间嗅到了一抹淡淡的血腥气息,便二话不说,立刻从恍惚的意识中醒过了神,一脸紧张地询问他道:“阿言,你受伤了?”
沐樾言没说话,只是漠然注视着房门口的方向,凝神倾听屋外的一切纷乱响动。
我亦追随着他的目光朝外匆匆瞥了几眼,思虑片刻,心间登时清明了几分,不由得再度绷紧了神经,压低声音说道:“阿言,我且不过问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有……伤到哪儿了?”
“我没事。”沐樾言淡声道,“划伤罢了。”
我固执地瞪大眼睛反驳他道:“不成,划伤也是伤着了,你让我看看!”
沐樾言有些无奈地垂下了眼眸,见终究是拗不过我这缠人的脾性了,便缓缓抬起手来,将衣领往下拉了拉。
下一刻,一道足有三寸长的狰狞伤口便赫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似是为刀剑一类的利起所致,恰好横在脖颈与锁骨相接连的地方,还涔涔往外冒着温热的鲜血。
看到这里,我的心已是在无形中紧紧地揪成了一团,像是正被人用蛮力狠狠地扯下了一块,愣是抽得整个胸口都在生疼。
可是难受归难受,却也容不得我有半分拖沓,遂干脆果断地抓住了沐樾言的手腕,语气坚决地对他说道:“你随我过来,我给你上药止血。”
那沐樾言是何许人也,又怎会乖乖巧巧地听我的要求?所以我在拉他的时候,便预料到会是这么个一动不动的结果——现下一眼瞧着他依旧是那副僵硬冷漠的模样,像是一□□棺材般死死杵在原地,怎么也拽也拽不动。
我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正试图对他说些什么,忽然听得屋外一阵轻微的响声,似是正好有人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了,又立马窸窸窣窣的围上了一大群蜂拥而至的其他人,一声又一声地惊喜呼喊道:
“是侯爷!侯爷出来了……”
“侯爷可有伤到哪儿?”
“侯爷您没事儿吧?”
一连串短促的询问声过后,谭今崭那隐含了一丝薄怒的声线却并不平缓,反是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急躁:“怎么可能没事!你们外边的这些人是如何看守的?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让刺客溜了进来?”
“侯爷息怒啊!小的们一直都安安分分守在着茅舍内外,一夜都未曾歇息过——哪里知道那名刺客却着实是个顶尖高手,来去无影,不可捉摸啊!”
“一派胡言!”谭今崭怒意更甚道,“你们若是看得严了,又怎会让那无耻小贼跃窗而入,险些一刀刺伤了夫人?”
“侯爷息怒,小的们哪敢随便开小差啊,都是那混账刺客溜得太快,实在摸不着影啊!”
“还请侯爷息怒!”
“侯爷饶命啊!”
一时之间,哀叫之声连绵不绝,我定定站在屋内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会儿方才偏过了脑袋,见身旁的沐樾言已是僵成了一块石头,连带着眸中深邃的光泽也泛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便顿时对此事的来龙去脉知晓了一大半。
段止箫指派沐樾言去行刺谭今崭夫妇,却并未让沐樾言直接取他们二人的性命,反像是有意制造这样一场巨大的骚动一般,待到所有人都被这“刺客”一事惊扰得手忙脚乱了,他段止箫才气定神闲地站出来贼喊捉贼——这,就是他口口声声所说的“有趣的意外”?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蹙眉望着沐樾言颈上那一长道险些一刀致命的危险伤口,只觉得那心口处像是被人用针尖狠厉地扎了那么几下,疼得略有些轻微的发麻。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一连串怒火沸腾的主仆对话之后,便是段止箫那幽幽传来的温润声线。
只听得他轻轻干咳了几声,旋即缓缓说道:“哎,谭卿休要急躁,我听你方才说,那刺客险些一刀刺伤了夫人,现下还要紧不要紧啊?可有不慎受伤?”
“……”无意间顿了顿,那谭今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认道:“谢殿下关心,亏得有臣在旁庇护周全,才未曾另内人受半点伤害。”
“哦?果真如此?”尾音一扬,段止箫故作关切地温声说道,“恰好我此次出行带上了几位常驻箫霜园的老大夫,不如让他们来替谭夫人诊诊脉,瞧瞧身子,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
“真的不必了,太子殿下。”回绝时的声音中略带了几分僵冷,在旁人听来,却是多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耐在内。“内人方才骤然受到惊吓,如今已是骇得身子疲乏无力,不便再会见外人。”
谭今崭毕竟是谭今崭,那直来直去的性子纵是放在段止箫的面前,也丝毫不知道转弯,遂在匆匆拒绝了段止箫的一片“好意”之后,那谭今崭又是紧接着声线一凝,略带焦灼地扬声说道:“比起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臣更想将这半夜里扰人清梦的无耻贼人给捉出来,绳之以法。”
“唔,这倒也是确实。”段止箫赞同道,“想来这刺客极有可能是尾随了我们数日的他方势力,如今瞧着我们在这雪夜里憋屈着难以行动,便找准了机会想要下手。”
“臣以为,事实可不一定如殿下所说的那样简单。”谭今崭沉声道。
“何以见得?”
“方才那贼人闯入房中之时,为了隐藏身份,乃是特地蒙面而来。”谭今崭极为郑重地阐述道,“若是与我相敌对的他方势力,很难想象他会悄无声息地孤身前来,独自一人伺机下手,被迅速反击之后又贸然离去——且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并未在茅舍周围发现他带有任何相互接应的其余同伙,所以,他若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全身而退,也并非一件易事。那么,倘若那人果真没有成功逃远的话,便极有可能就藏在这茅舍之中!”
话音未落,沐樾言已是倏然僵成了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连带着周身都散发出一抹宛若刀割的冷意。
我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希望能够给他传递一些微薄的暖意。
沉寂半晌,便又听得那段止箫声音一顿,旋即略带惊讶地问道:“谭卿是想说,这混账贼人现在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哼,正是如此!”谭今崭冷哼一声,咬牙说道。
“可是,现下这人人聚群扎堆,完全辨不出个你我一二来,谭卿又打算如何来找呢?”段止箫疑惑道。
此话一出,围绕于四周的一众护卫与奴仆亦是忍不住面面相觑,纷纷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极为恐慌的唏嘘声。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臣与那贼人交手之时,为了辨其面貌,曾尝试着以手中长剑挑开那层碍事的面纱,然而那狗贼身手极其敏捷,只不过是侧身一躲,那剑尖便仅仅是在他那脖颈之间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口。”谭今崭信心十足地说道,“所以要想找到那贼人如今身在何处,只需逐一确认是否有人颈上带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