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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堪花

作品:谁将剑风吹玉笛|作者:蓝风山|分类:综合其他|更新:2024-02-19 16:47:23|下载:谁将剑风吹玉笛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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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梦生篇】4

沐樾言怔了片刻,随即转过身去,略有些僵硬地说道:“罢了,随你便是。”

就像是横在心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我近乎雀跃着扑到他的面前,兴奋地问道:“那你是同意让我去孟府了吗?”

沐樾言不太情愿地颔首道:“本就同我无关,你留心着别被段琬夜发现了就行。”

我听罢眼睛都笑弯了:“知道了,阿言你真是个好人。”

很久没有这样舒畅的感觉了——所有郁结已久的心事在这一瞬间吐露而出,只觉得身心都陷入了无法形容的愉悦中。

虽然沐樾言不一定接受得了这样庞大的信息量,但是至少他没有明确的反对和鄙夷。我想,如果把同样的话说给姜云迟和周别听的话,他们二人怕是要捧腹大笑,甚至会觉得我在捉弄他们。

事已既定我便也不再拖沓,随即回了丹青茶馆收拾东西,一刻也不愿意多留。自从书珏那次毫无预兆的出现之后,我便深深地意识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巨大差距。如今他对九山笛所在的方位已经大致了解,约莫也是在削尖了脑袋往孟府里钻。

同时为了瞒稳段琬夜,我特地去研究了他近些日子的行程安排。段惆一战过后,段琬夜手下可用的人数遭到了大量的削减,因而不得不前往古晁城与追随他的另一部分势力会合。这古晁城在偏远的南方地区,据说是段家人先祖居住的地方,然其路途遥远坎坷,光是往返就要用上几个月的时间——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段琬夜前脚刚走,后脚我便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打算同沐樾言一起前往浮缘城的边界处。

姜云迟作为沐樾言的长期搭档自然对此十分不满,然而她身上还背负着看守据点的重要任务,便只能扒拉在丹青茶馆的门口冲我咆哮:“臭丫头片子,你要是失手害了樾言,你看我不把你扔油锅里炒。”

“放心吧,到了那边我们便各闯各的,谁也不碍着谁。”我冲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肯定地说道。

姜云迟听罢依然怒不可遏地说道:“我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明白,你是怎么把他磨同意的,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悄无声息地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等候着的沐樾言,而后笑着答道:“阿言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温柔?”姜云迟瞠目结舌道,“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在意他,不是吗?”我压低了声线神秘兮兮地问道。

“胡,胡扯!”此话一出,姜云迟愠怒的脸上竟是染上两抹胭脂般的红晕,“信不信我把你的小嘴巴给撕烂!”

我眯着眼睛傻兮兮地笑了起来:“别怕,我不会告诉他的。”

“总之!”轻咳了几声,她强作镇定道,“你不要给他添麻烦!但是……”

“但是什么?”

“樾言他……”神色凝了凝,姜云迟加重了语气说道,“如你所见,他做起事来是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

“我会的。”没等姜云迟支支吾吾地说完,我已轻声将她打断。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我心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沐樾言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几次私下的谈话中我大概摸清了他的性子,所以只要是我没惹他生气的话,还是比较容易交流的。

——没错,前提是我没惹他生气。

深秋的天气开始骤然转冷,离冬日的寒凉只剩下了一步之隔,马蹄声响过的每一处角落都布满了残枝落叶,而引入眼帘的亦是大片萧瑟落寞的景象。我们从闻桑镇连夜赶往浮缘城的边界处,花了正好一天半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合眼,故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累得浑身散架,半天都动弹不得。而沐樾言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劳累的往返奔波,在客栈里坐下喝了杯茶便精神抖擞,没事儿人似的开始做自己的“正经工作”。

说是正经工作,其实我也不知道沐樾言几次潜入孟府里到底是在干什么,他也自然是不会告诉我的。

孟府的守卫向来森严,尤其是段惆事件过后,

孟郁景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不对,应该是惊弓之狮——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死于非命,所以纵是到了深夜,府内外依然有巡逻的灯火四处移动。

然而沐樾言身手了得,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中顿时无形。他好几次敏捷地来往穿梭于围墙和房顶之间,却不曾惊动任何巡逻的护卫。

我就比较凄惨了,沐樾言把我带到一处稍矮的死角落里便同我分道扬镳,一个纵身飞上了府内的树梢,蝙蝠一般就这么消失了踪影。而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暗黑的死角落里躲了大半个时辰,期间踮起脚费力地朝围墙里的小院子观察了许久,方才发现这个小角落卡得甚好,前有树后有栅栏,是个不可多得的视觉死角。

二话不说,我便暗搓搓地一脚蹬上了墙边叠着的几块碎石头,扶着围墙的缺口再次朝府内偷眼望去。站在高处的视线霎时间宽广了许多,孟府内大片的景象走马灯似的一下子映入眼帘,直把我整个人都看得呆滞起来——这座府邸的面积简直大得有点可怕,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屋在眼前一顿乱晃悠,看得到首却找不着尾,唯独瞅见远处巡逻的灯火微微亮着,像是夜幕中一枚渺小的星点。

在这样大的一座宅子里寻找一支连样子都不知道的小笛子,简直是大海捞针,无处可寻。我苦恼地想,这孟府大的唯一好处,怕是也只有方便躲藏了,难怪沐樾言整日里东窜窜西钻钻的也没人发现,只要不是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大概也不用过于忧心。

长叹了一口气,我又窝在角落里等了一段时间,待到碍眼的灯光一点点褪去,便心下一横,硬着头皮一个跟头翻了进去。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过后,双脚颤巍巍的落地,踉踉跄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我估摸着沐樾言早已经藏到不知哪间屋子里去了,便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扶好墙根,小心翼翼地朝院中央走去。

彼时夜色正浓,深秋雾潮,天上连颗星星都不曾冒出来,偌大的孟府便只剩那不断移动的人形灯光,鬼火般敷衍了事地掠过草木的一角。这孟府虽说是人手众多,但长夜漫漫,难免有人耐不住性子,趁着没人注意伸个懒腰打个小盹儿,便会有偶尔疏忽的空隙。

我一路走得平安无事,心里多少有些膨胀,小脚丫子落在地面上竟还生出几分欢快来,跟在回家路上似的,就差哼首歌了。

不过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也的的确确是个硬道理,我嚣张了有好一段时间,所有的气焰终是搁浅在了横在眼前一处矮房子前,一瞬间荡然无存——

本只是座普普通通的浅色房屋,凑近了看却能发现其斑驳而又老旧的墙壁。因着夜色朦胧,光线微渺,便也瞧得不大仔细,只能大概猜出这破房子建了有一些年头了,按照墙面大量的积灰和蛛网来看,平日里应该鲜有人至。

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这屋子横在路中央挡了去处,而是自那门缝间缓缓投射而出的一束目光。

我先还以为是自己看一时走了眼,使劲抽了自己几巴掌后再次探过身前去察看,却是不歪不斜地同夹缝间那双褐连色的眼珠子对上了。

居然……对上了!

刹那间,心脏像是一把走火的枪,近乎要从我平坦的胸膛里整颗都蹦出来。稍微有点松懈的神经猛然又紧绷了起来,连带着四肢都陷入僵直。

我原绝望地以为,是撞上了哪位躲在房子里偷懒睡觉的护卫。这会儿被我碰了个正着,估摸着要提刀把我剁成肉块。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冲上来,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地在门缝里趴着,一双褐色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就这么对视了半晌,我心里头反而更慌了。三更半夜的,外头连只鸟都没有——这个时间还到处晃荡的,不是护卫,难不成是什么别的……东西?

老天啊,上帝啊,阿言啊,随便来个什么物件都行,只要能站在我旁边驱驱邪就好。

心里头愈想愈觉得害怕,偏偏此刻我的处境又尴尬,叫出来也不是,不叫也不是,便也只能以自己胆怯的目光同他对峙,硬是把所有的恐惧感都打碎了往肚里吞。

静谧良久,倒是那双褐眸畏畏缩缩地眨了眨,有些怯生生地向我开口道:“你……你,你有见到我家……?”声音往后越来越弱,没了气似的干脆全然听不清了。

“你家什么?”我退后了几步,略有些警惕地问道。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拨开——门缝里的人得到了我的回应,似乎有些明显的兴奋,竟是佝偻着腰缓缓地挪了出来。

借着朦胧暗淡的夜色,我勉强把眼前这人瞧了个大概。是个瘦骨嶙峋的女子,连带着面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埋在阴影里便是两个黑乎乎的小坑。发丝灰白而凌乱,隐约有些自然的卷曲,偶有几根无精打采地搭在她高挺的鼻梁上,便邋遢地垂了下来。唯独一双褐色的双眸尚还有神,于茫茫黑夜中散发着清亮如溪的微光。

盯着她与我们中原人明显不大相同的面容,我拧了拧眉,猛地想起那日高神仙在街上所描述的西域美人,心里头顿时有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我家小旻,你看到他了吗?”像是身子略有些病弱,她晃晃悠悠地朝我走来,却是连站也站不稳。尽管如此,她还是近乎倔强地细声念叨道:“小旻也不在,堪花儿也不在,我一个人可要怎么办呀……”

“小明?什么小明?”我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小旻呀,他这么高,有点瘦。”她有些急切地伸长了手,一阵瞎比划道,“是个害羞的小男孩儿……”

听着她一口一个小明,语无伦次的,似乎是有点神志不清,还疯疯癫癫的。我忍不住蹙了眉,试探性地问道:“楼夫人,您是楼夫人吗?”

她听罢瞪了瞪那双褐眸,答非所问地冲我唤道:“堪花儿,是不是堪花儿?”

好吧,看来不止是有点神志不清,而是真的失了志。

我无奈地扶了扶额,思忖半晌,只好顺着她的意应道:“是,我是堪花儿,请问您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哇”一声细响,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瘦削的脸上滚了下来,似乎要把颊边两处微凹给填平成湖。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点儿反应,就被她骨架似的双手抓着拥入了怀里,一股脑地叨叨起来:“堪花儿,我的堪花儿,老爷不理我,他们也都不理我,唯独你一人待我好。现在小旻不在了,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你可不能走啊。”

我被她虚虚抱着,只觉得是贴上了一只没皮没肉的骷髅,不由得鸡皮疙瘩冒了一身,直悻悻道:“什么他们,谁不理你了?”

她听罢哭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声音都尖了起来:“就是他们啊!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说我是外域来的怪物。分明是老爷将我带回来的,最后却连他也嫌弃我,甚至见也不肯见我。也是怪我出身太低,身子还这样弱,府里上下谁都敢瞧不起我……”

外域人,卷头发褐眸,以及这口口声声的几句“老爷”。

我挑了挑眉——想来面前这形容枯槁的病弱女子,十有八九就是楼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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