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面前的野兽越靠越近,我和书珏都吓得不知所措,趔趔趄趄地向后挪动着,又绝望又害怕。就在我们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一支锐利的箭划破寂静的长夜,又准又狠地钉在了狼的脑门上,将它带出了好几米远。
就那么一瞬间,方才还凶猛至极的野兽在地上打了个滚,挣扎了两三下便没了气。温热的狼血溅了我和书珏一脸,我呆了好几秒,才向救命恩人的方向看去。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大半夜的倒是会玩儿。”略带了些焦急的声音顺着夜风幽幽传来。只见一身如玉白衣的陆羡河站在不远处,满面正色地握着手中的□□,对准了野狼袭来的位置,就像是这茫茫夜色中的守护神。
那天夜里若是没有陆羡河出手相救,我和书珏怕是会被这凶残的野兽撕成两坨肉泥。事毕,他一手将我整个人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搀扶着书珏,保姆似的把我俩给拖了回去——自此,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便由迂腐的老中医变成了能医能武的英雄。
当然我和书珏也没能逃过他婆婆妈妈的一顿教育。我们躺在床上的那几天,他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念叨,说我太过顽皮不知山中险恶,害他和书珏大晚上的出来找了好久。末了不忘教育书珏做事太过火燎,完全不会保护自己。
书珏的脑袋在和狼撕斗的过程中磕在石头上肿了个大包,被我狠狠地嘲笑了几天;而我则伤得重了些,胸前的一处皮肉被狼爪子整条掀翻了,若陆羡河是个乱治病的庸医,我大概就在这陌生的时代里死于破伤风了。亏得他妙手回春,我们两个伤残人员没过几天又没事人似的蹦哒起来。
为了防止我又生事端,陆羡河难得严肃地拉了我问道:“阿芊,你来了这么久,可找到自己的去处没有?”
我想到之前叽叽呱呱报出的城市名他一个也不知道,便苦恼地摇了摇头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回不去了。”
“你孤身一人跑到山里来,爹娘不会担心么?”他问道。
这话戳得我的心窝疼,可我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这个父母尚在却有家不能回的问题,只能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翻白眼。
他见我这副模样,无奈地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若说不出口,我也不便追问。”
“我……”
“早些年我遇到阿珏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道,“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倒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书珏?”我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了在外翻晒草药的少年。院外的阳光稀稀疏疏地散落下来,微微照亮他疏朗的眉目。恍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油然而生——难不成书珏也和我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我收他为徒,教他下山采药,教他读医书……”陆羡河随着我的目光朝书珏看去,“如今已经长成了个讨喜的小伙子。”
“未必讨喜,他嘴巴可毒得很。”我小声嘀咕道。
他失笑道:“你这丫头还挺记仇。”
“确实。”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他一句,思绪早已飘到书珏是否有可能是现代人这个问题上。
他却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了我,冷不丁的一句话幽幽地冒了出来:“若是实在没了去处,我倒也不介意多个徒弟。”
“啊?”我正想着心事,被他忽然转移的话题给打断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说啥?”
他见我反应极大,忙挥手道:“哎!我随口说的罢了,你若是不愿意……”
“我愿意,师父!”我打断他,“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像是觉得不够一般又重复道:“我愿意做你徒弟。”
陆羡河两次救我性命,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所谓医者的仁心。我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看病吃药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医生,却鲜少有像他这样初心不负的。而现今我孑然一身,在这陌生的时代里无亲无故,若能认他做了师父,也算是在我空白的生命里添了一笔羁绊吧。
“哎,快起来。”他见我跪得实诚,忙伸手去扶我,“女娃娃娇贵的很,可不能瞎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抬头仰望他恬淡的面容,忽然就想起学校教的这一句话来,认真同他道,“这一跪也是应该的。”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小脑袋,半开玩笑道:“待你嫁人的时候再跪也不迟。”
从那天起,我便有了师父和师兄,也有了属于我的另一个家——我这短短一生都在不断辗转和离别,唯独在沧归山和他们二人相处的日子最为安定快乐。
身上的伤完全康复以后,我开始跟着陆羡河下山采药。偶尔他忙于钻研医书,我就跟着书珏看书识字,翻阅一些简单的药材配方。
大多时候我会偷偷地盯着书珏观察很久,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几丝现代人的气息,却每每以失败告终。在我看来,他只是个爱骂人的普通少年,嘴巴是欠了一点,心地却是不坏的——危机时刻,他也会为了护着我同野狼周旋,这着实让我心里暖融融的。
书珏在面对医书上繁杂的古文时面不改色,能写也能背,而我在对比下就逊色了许多,稀稀拉拉地连读都读不完整。我常常想,他如果真的是个现代少年的话,大概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在我之前生活的时代,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爱贪玩的时候,别说认全古文了,教科书上的简体字都不一定念得全。
可是想归想,我心中再怎么波涛汹涌他也不知道。犹豫了一阵子,我索性豁出去了,“哗啦”一声冲到他的面前直奔主题地问道:“书珏,你知道穿越吗?”
他正忙着捣药,敲得“咚咚咚”直响:“啊?你再说一遍。”
“你聋啊?”我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嚷嚷道,“你知道穿越吗?”
他被我吼得一愣,捣药杆子都没能握稳,“哒”地滚到了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骂道:“顾饭桶,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呢,还叫那么大声。”
“你不知道?”我指了指他一屋子的古书,“你不是读的书多么,总该知道一点。”
“穿越?穿个什么穿。”他弯腰把捣药杆子捡起来,“我看你是脑子被穿了吧。”
我心里一灰,唯一燃起来的那盏灯火也灭了。
想来也是,也不是谁都和我一样天生命苦,无缘无故就穿越了时空,还穿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至今下山的路都没有认全。
“那你从哪儿来的?师父说你和我一样。”我垂眸问道。
“你从哪儿来的?”他捻了坨碎药砸我脑门,“天上掉下来的?”
我被他问得怔住,想着他毕竟不是我那个时代的人,说了什么他约莫也是听不懂的,便只好云里雾里地答道:“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可我现在回不去。”
他拿捣药杆子的手顿了顿:“你爹娘呢?”
“我……我爹娘都在。”我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湿润,“我很想他们,可是我回不去。”
我是迷路了,迷失在了这个错综复杂的时空里。而我最亲的人可能在时空的另一端为我担心,为我流泪,也没有任何找到我的方法。
他呆了一阵,摇摇头道:“我听不太懂,既然他们都在,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听不懂是正常的。”我抹了抹眼角,苦笑道,“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师父是我见过最好的师父。”
他点了点头:“师父待我们如亲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呢,为什么一个人?”忽然想起方才问他的话来,我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我?”他的目光有刹那间的失神,“我只有个姥姥,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病故了。”
“诶?”
“我特喜欢我的姥姥,她还在世的待我极好。”他轻声道,“她走后我孤身流浪了许多年,才被师父捡到……”
他这段记忆似乎极为苦涩,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声打断他道:“哎,不提这个了……是我不好,不该问这些话。”
我本想试探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的现代人,却不小心把人家悲苦的过去给重新刨了出来。偷偷地瞧了一眼他灰白的脸色,想来他心里一定不太好受,我顿时又内疚又自责。
“没事。”他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摆弄桌子上的药草,“你这个饭桶吃得多,问的也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话一出,我内心所有的愧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炸毛的狮子般吼他:“书珏,你混蛋!”
“叫师兄,没大没小。”他白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道。
“我吃的一点也不多,瘦着呢!”我咬牙切齿地亮出我那稻草般纤瘦的胳膊,讽笑道,“就你还惦记着我吃过你的碗!”
“收收吧,女孩子家的不知道羞。”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我光溜溜的胳膊,沉默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移了话题道:“不过……”
“不过什么?”我凑上去问道。
“你问这又问那的,难道就不好奇师父的事情吗?”他将目光移向窗外,喃喃道。
“师父?”我眨了眨眼睛,皱起了眉头,“你说的也是,师父一直呆在这山上,也没见他出去过。”
“我跟他这么多年,他也什么都没有同我说过。”
“你好奇啊?”我笑嘻嘻地打量他,“好奇又不敢问,你还说我怂。”
“我……”他被我问得一呆,随即涨红了脸道,“我才不是好奇。”
他越是这副模样,我越是看得想笑,最后笑得满屋子都是我“咯咯咯咯”的声音,他自己也受不了了,捂着嘴“噗嗤”一下哼笑出来。
可是笑归笑了,正事还是要做的。傍晚吃饭的时候三人围坐在桌子上,我和书珏都握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陆羡河看。
陆羡河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都看着我做什么?吃饭啊。”
“师父!”我干巴巴地叫了他一声,末了又心虚地同书珏对视一眼。
“嗯?”陆羡河淡淡地应了一声。
“师父,你……”我捧着热乎乎地饭碗,有些艰难地一字一顿道,“你治病那么厉害,原来是做什么的?”
“过奖过奖。”陆羡河眉目一舒,似答非答道,“也不算太厉害。”
我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你在山上呆了这么久,从没想过下去看看吗?”
“你想出去看看吗?”他将筷子放下,定定看向我。
“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垂下头,像是犯了错一样低声道,“我就问问。”
“你们还太小了,阿芊也是,阿珏也是。”他一只手拍在我的脑袋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搭上了书珏的肩膀,“外面的世界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该多复杂?有豺狼虎豹什么的吗?”我忍不住问道。
“有比这些更可怕的。”陆羡河淡声道,“我们现在居住的沧归山,在浮缘城的边界处。你们知道浮缘城吗?”
我和书珏都迷茫地摇了摇头。
“浮缘城是段氏族人互相厮杀争斗的地方。”陆羡河收起方才淡淡的面色,转而正色道,“只有最后的帝王才配拥有这座城——几十年来无数的明争暗斗,都是围绕着浮缘城展开的。”
第一次听到这么错综复杂的事情,于我来说信息量确实大了一些,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书珏,见他听得认认真真,我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听陆羡河继续说下去。
“等你们长大了,可以选择下山行医。”他道,“也可以和我一样隐居山林。”
“山下很危险吗?”我偏头问道。
陆羡河幽幽答道:“自然是危险的,比野狼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
“那我不出去了。”想起那晚凶悍的大尾巴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要一辈子在山里陪着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