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楚惠邻的病危通知书下来了,这是今年第三次。
病危又救活,救活又病危,五十多岁的女人,身体各个方面人禁不起折腾。
蒋纹从美利坚的回国航班上下来,飞速穿过机场里来来回回的人群,她没有带行李箱。长发和风衣齐齐被狂风吹的张牙舞爪,一副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张殷红丰盈的嘴唇。
蒋纹一步不停的走向马路,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像锥子一样狠扎着地面。
叫的车如约而至,蒋纹坐进去,报了医院地址。
隔着墨镜,蒋纹看着车窗外流转的城市,陌生又熟悉,她很久没回来了,驾驶位里的司机在第三次跟她搭话还得不到回应后,终于闭上了嘴。
繁华大都市,堵车堵到死。
车一寸一寸的挪,蒋纹心里的躁意也开始一点一点攀升。
一个多小时后,蒋纹推开vip8号房。
空的。
她停了一瞬,身后恰逢一位女护士路过,她转身,一把拽住护士,表情太过冷厉,让护士压住了前一秒窜起的怒火。
“里面人呢?”
护士看了一眼房号,立马了然,换上一副安慰的面孔,说:“您是家属吧,先别激动……”
蒋纹打断,一字一句的,“我问你里面人呢?”
女护士顿了顿,似乎在忍耐脾气,用尽量平稳的口吻道:“病人抢救无效,家人已经领走了。”
“什么时候?”
“凌晨三点五十。”
女护士的话被蒋纹甩在身后。
三点五十,那时候她还在回国的飞机上。
蒋纹掏出电话,拨号的指尖却不可控制的颤抖,她一路走,几乎是冲进女厕。
医院的卫生间打扫的很干净,里面没人,她靠在洗手台边,把包翻过来,化妆品钱包钥匙噼里啪啦的掉进洗手池。
蒋纹翻出烟盒,又找了半天,才想起打火机被扣在机场安检处。
她低骂一声,把烟扔进垃圾桶。
再抬头,墙壁上的镜面印出一张凉薄而冷淡的脸,她化了浓妆,黑眉,深红的唇,却盖不住脸色的苍白。
洗了把脸,蒋纹重新拨电话,那边的人很快接起。
“回来了?”
那边先发声。
“蒋深。”蒋纹拇指和食指揉太阳穴,她停了好一会儿,才问:
“真……死了?”
“嗯。”蒋深没过多说明,只问:“你在哪?”
蒋纹背靠着洗手台,“医院。”
蒋深静了一会儿,然后应声,“好,我去接你。”
**
十五分钟后,蒋深的卡宴准时停在医院大门口。
蒋纹扫了一圈跨步上去,“换车了?”
“嗯。”
快两年没见,蒋深没什么变化,头发理的整齐,脸庞尖毅英俊,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气场稳重。
他这两天忙的日夜颠倒,却丝毫不显疲态。反观蒋纹,什么事也没做,整个人像漏了气。
蒋纹不再说话,头往后仰,闭上眼靠着车垫。
蒋深将车开出医院,问:“画展怎么样?”
蒋纹一点不谦虚,“好。”
她在美国的画展的确办的不错,画风诡异而独特,越令人深感压抑,越令人心向往之。
现在人称之为,风格。
搞艺术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神经质,蒋纹也不例外。她的偏执与敏感,也只有少数人理解。
蒋深把着方向盘,车开的极稳,“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蒋纹淡淡说,“画展后天结束,我可以给自己放假。”
“那边同意了?”
想到唯利是图的投资方,蒋纹拧了拧细眉,“谁管他们。”
“你这样会被炒的。”蒋深轻笑一下。
蒋纹闻言,睁开眼,“被炒了不是还有你么。”
蒋深没有接话。
蒋纹如果肯靠家里上位,早就已经登顶,大不必独身去外面闯,一年到头不着家,她都过了些什么日子,他一无所知,但她如今靠自己混的风生水起,更没人管得了。
“哥。”
蒋深嗯了一声,见半天没有下文,扭头去看。
身侧的女人倚着靠背,长发铺了一肩,近看就会发现,她脸色很差,一双眼空洞无神。
这不是个好现象。
蒋深回过头,眉间一层阴霾,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不能再受刺激。
“蒋纹,不要多想,楚姨的事我会处理好。”
蒋深顿了顿,语气放柔了点,字句深沉道:
“记住,还有我在。”
从前的蒋深不会说这种话,但无论如何,仿佛吞下救心丸,让她一颗狂乱跳动的心静了下来。
蒋纹压住内心不断涌起的躁动,稳住呼吸,轻轻嗯了一声。
**
蒋深把蒋纹送回她的公寓就离开了。
两年前父亲蒋忠离世,现今楚惠邻也随他而去,股份移交的问题呼之欲出。
二叔蒋德和三叔蒋明背地里勾结,如今是正大光明搬上台面,资产被人虎视眈眈,想吞得这口肥肉,自然要用尽各种手段。
内部斗争,公司不会改姓,但蒋家,从来称不上是一家人,若换蒋德手握大权,蒋深会立刻被踢出局。
这段时间,自身安危尤为重要,他有明暗两处保护,自己也足够警惕,但是蒋纹不一样。
这个妹妹,是他现在唯一的家人。
也是外界看来,蒋深唯一的软肋。
**
蒋纹倚着门发愣,身后叮一声,密码门自动落了锁。
这套房子将近两年没有回来过,因为保洁阿姨的定期清扫,家里不落丝灰,家具新的像刚买的。
没有繁琐的水晶灯和壁灯,任何东西都棱角分明,装饰品清一色是玻璃材质,冷漠而易碎。
落地窗外,是鲜活却冷漠的北京。
蒋纹洗了个澡,换上一件藏蓝色吊带裙,冰凉的蚕丝紧紧贴合身体,勾勒出令人遐想的形状曲线。
一头长发湿漉漉垂在腰间,她懒得找吹风机,任它几缕黏在手臂上。
她走进卧室,三面墙都是纯黑壁纸,印有金丝花纹,图腾复古而隐透奢华,正中间摆放一张圆形水床,红的似火,给暗沉的房间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床头挂一副足有半面墙大的人物油画,画上的女人光裸着背,线条勾人,黑发慵懒的散落在肩头,摆尽妩媚姿态,背上有一处纹身。
几道线条勾勒出一朵莲花,花瓣与花瓣间勾连着手串似的链条,像戴了异域风的饰品;花的上方有一双手,不似祈祷,倒像是在寻求些什么,花下有一串梵文,沿脊沟一路沿下去。
极富含义的图案,性感又神秘。
是蒋纹。
早几年她画的自画像。
蒋纹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床榻,手臂掩住眼睛。
心头的烦躁挥之不去,一时半会儿,她接受不了楚惠邻的死。
她不是蒋家亲生的。
没点儿能耐,豪门的边都摸不着,楚惠邻手段一向了得,当年费尽心思勾上蒋忠,和他奉子成婚,肚中的蒋纹便是她嫁入豪门的砝码。
但她是楚惠邻跟别人搞出来的,她钓蒋忠的同时,下家还有几个,谁中奖了算谁的。
这重身份注定了她见不得光的一生,可她不知道楚惠邻是怎么糊弄过蒋忠的,竟真以为她给他添了个女儿。
蒋忠的原配已去世,只留下一个六岁的蒋深,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有钱人家的大宅子富丽堂皇,底下却不知道压了多少又脏又臭的秘密。
蒋纹时常恶毒的想,等她越长越大,蒋忠迟早看出来她长得不像他这个“爹”,可惜的是,蒋纹跟楚惠邻越长越像,有些血液里流淌的东西,无法割舍。
尽管这样,楚惠邻仍然觉不够,她要的是万无一失。于是蒋纹从小就被丢出国门,任其自生自灭。
她之前念家,偷偷跑回来几次,都被楚惠邻变着法子赶走。后来,还没等她杀回来揭了楚惠邻那层假皮,蒋忠就死了。
所谓因果轮回,楚惠邻检查出心脏病到离世,前后也就两年的时间。
她的舒心日子没过几天就到了头,但她对蒋家撒的弥天大谎,竟就这么带到了土里。
蒋纹没赶上见她的最后一面。
与其说心痛,不如说咬牙切齿,蒋纹再能斗,从来斗不过给予她生命的楚惠邻。这次也毫不例外,她还没算清她俩之间的烂帐,楚惠邻再次以绝对的方式逼退了她。
她死了。
那个眼里从来没有她,把她当作一颗棋子的女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罢,楚惠邻在她的记忆里,将永远是那个高傲的,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八点,浑噩的脑袋轻松不少,阴霾似乎也消散了些。
蒋纹点了根烟,窝在沙发里,蔻色指尖轻点两下手机屏幕,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一阵子才被接起,只不过没有传来熟悉的声音。
蒋纹不以为然,懒洋洋的吐着烟,“我回来了。”
“……”
那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没人说话。
不太对劲。
“陶暮?”
“蒋纹。”那边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的开口,“给我叫几个能打的人来,靠谱点的,出了事我负责。”
“怎么?”蒋纹弹弹烟灰。
“陆晏城在外面养“狗”了。”
陆晏城?谁啊。
蒋纹吸了口烟,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哦,陶暮男朋友,上次听她介绍,好像是个富二代。
她还没见到真人呢,竟然就来了这么一出。
“在哪?”
蒋纹摁开免提,把手机扔在梳妆台上,只身朝衣柜走去。翻出一条酒红色的连衣裙,往身上比了比又丢了回去,拿出一条牛仔裤。
弹性大,手脚伸展的开。
“陆晏城在“blue”,前几天新开的酒吧,老板是那女的表哥。”
“谁管他们?”蒋纹人坐在床边上,两条光裸的腿钻进深蓝牛仔裤里,呲溜一提,紧致的肉体被紧紧包裹起来,“我问的是你在哪。”
她站起身,随后挑出一件银灰色衬衫,冰丝质感,穿身上会隐隐透出里边的bra,蒋纹对着镜子挑了挑眉,回身,换上一件全罩杯的黑色bra。
“我在酒吧门口。”陶暮的声音被免提放大好几倍,声线有点闷,还有点抖。
看样子被气的不轻。
“行,地址发我。”
挂掉电话,蒋纹在鞋柜里选了双高跟鞋,她没化妆,也没戴乱七八糟的首饰,就在手腕上套了个扎头发的胶圈。
她没有开车,站在街边拦出租。
出门前给蒋深打了通电话。
陶暮要的“打手”,还是得蒋深这种人脉复杂的大老板找来的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