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宅,书房内。
沈星野单手持着感应手杖,停驻在那张复古的红漆书桌前。
书房内幽幽的英式红茶气息,触动了他敏锐的嗅觉。
“三叔。”沈星野叫了一声。
眼前的一片漆黑其实并不影响他勾了这幅熟悉的画面。
沈冬忍是个读书人。大吉岭加一勺女伯爵的葡萄香,气质里柔和了与世无争的淡雅怡然。
有时候沈星野会觉得,任凭外面狂澜骤雨,三叔的书房永远是心与宁静的归属。
“你可好些时候没回来了。”
沈冬忍递了一杯茶给沈星野:“没带你的新婚妻子一起?”
“一起来的,她在院子里。”沈星野呷了一口红茶,“我没让她上来见您,是因为……”
“因为你想跟我说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
沈冬忍一阵见血的接话,让沈星野深感和这样一个彼此了解的长辈对话,一如既往地轻松愉快。
“可以理解。毕竟我也听说大嫂对这个新媳妇并不满意,而婆媳之间的问题的确是亘古便让人头痛不已的。”
“这跟婆媳没什么关系,”沈星野说,“我妈的意见在我这里从来算不得意见,我只是想过来跟您求证一些事。我妈她……”
还没等沈星野的话说完,便被沈冬忍一声轻笑打断。
“星野,有些话我说并不合适。你母亲,毕竟是我大嫂。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这不仅关乎到个人名誉,更关乎到沈家的颜面。”
“我知道……”
沈星野沉息一声。
“其实我就是想问下,当初珞娅出了事,我在疗养院的那段时间,我妈到底去哪了?”
“星野,”沈冬忍把茶壶坐回炉上,氤氲的香气弥漫非常,“我送你一本书吧。盲文版本刚拿到,一直想叫小倩给你带过去,一直忘。”
说着,他走到身后的书架上,抬手摘下了厚厚的一本书典。
沈星野疑惑地摩挲在手,封面上凸起的点格让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
“自杀俱乐部?”
“对,”沈冬忍微笑点头,“尼克霍比恩的。全篇最精髓的一句话,出自女主人公之口。便是我们常说的那句‘父母皆祸害’。”
沈星野:“……三叔,我好像已经过了叛逆年纪了吧?”
“叛逆有年纪限制么?”沈冬忍轻笑一声,“压迫就是压迫,与年纪无关。这话乍一看貌似有点大逆不道,对吧?”
沈星野:“……”
“我只是觉得,养两条狗还有亲疏分别呢。对多子女的父母来说,没必要非得苛刻他们绝对的公平吧……”
沈星野捏了捏手里的红茶,水温凉了,茶香也仿佛一瞬间凝固。
沈冬忍的话说得已经非常含蓄了,而自己的回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沈星野觉得,郑丽欣更喜欢沈银河这件事,在整个沈家从来就不是秘密。
可是,她能偏心到什么程度呢?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细思,便是极恐……
“星野,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反对不是目的,而是一种积极手段。我们不是不尽孝道,只想生活得更好。抵御腐朽、无知、无理取闹父母的束缚和戕害。这一点很需要技巧。因为有些时候,自私往往会打着爱的旗号,肆意剥削和压榨。你可以无限制地供应这份养料,那么你的爱人和孩子呢?”
“三叔……”
“不说了。”沈冬忍灭了茶壶下的文火,落座回自己的竹椅上,“在真相之前,你越以为是那样的事,往往都不是那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厌恶争权夺势的根本原因。有时候看着乱糟糟的战局,就连插脚都没地方,还不如踏踏实实地花精力在自己喜好的事情上。至于小倩,她喜欢选什么样的路,我和你三婶并不想过多干预。也没有一定要给你压力,所谓去护她周全。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没有资格转嫁给你做兄长的。”
“三叔,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到了你这个年纪后,还能有你这样的心境。”
“呵,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心态。”沈冬忍笑道,“至少,作为沈家最不受宠的小儿子,我可用了三十多年来怀疑人生。知道后来遇到了雪心,有了小倩,才明白最重要的已经握在掌心,其他的都是镜花水月。”
听三叔提及的幸福观,沈星野的心里微微酸顿几分。
上一次这样交心彻谈大概是去年中秋的时候,那会儿白珞娅刚刚怀上身孕,他以为他也同沈冬忍一样,有不值得去赌幸福来追名逐利的理由。
一晃大半年,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本该孑然到怀疑人生,可偏偏的,赵安月的出现随着一开始鸡飞狗跳的相处和厌恶,到莫名其妙地往他心尖儿上扎——
这个过程很微妙,也让他很不安。
“好了,别让你太太在楼下等太久。爷爷没回来,你们要么去梁阿姨那看看吧。”
“那好,我先——哦对了三叔,我父亲……”
“还是老样子,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沈冬忍平静的回答,让沈星野心里微微起了些许涟漪。
“知道了,那我就不去了。”
看着沈星野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冬忍沉思了越有十秒钟,最后还是取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划开里面储存的新照,他犹豫着划了几下。最后挑了两张较为清晰的,发到沈星野的邮箱里。
***
“你一个人在这里散步?”
听到身后温和的女声,赵安月将好不容易从恐惧和疑惑中收整出来的情绪微微调节了一下。
“沈太太?”
看到去而复返的陶雪心,赵安月礼貌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该叫我三婶吧?这里有太多个沈太太了呢。”
赵安月红了红脸,小声叫了句‘三婶’。
“刚才您不是说要出去么?”
“呵呵,一点小事,已经回来了。怎么样?星野的家人,跟你想得不太一样吧?”
“他其实……蛮少跟我讲家里的事。不过倒是常常说起他三叔三婶对他非常好,他也将小倩看作是亲生妹妹一样,甚至比对小银更加疼爱。”
“可惜小倩那个丫头,要是有你一半的乖巧懂事就好了。”陶雪心突然黯淡了几分目光,好似想到了些什么不可提及的陈年往事。
“三婶您别这么说,我倒是十分羡慕小倩的个性呢。能活得坦荡洒脱——”
“你可别为她说话了,她在研究所跟那个有妇之夫闹出来的丑闻,我和她爸真的都快没脸见人了。还好你和你朋友够担待的,哎……不过安安啊,我怎么听说,她最近好像又有什么情况了?是星野公司里的人?怎么样的人啊,你认识么?这死丫头,什么都不跟我和她爸说,害得我们一天到晚盘算着怎么偷看她的手机——”
其实赵安月觉得,作为父母起码应该给予成年子女应有的尊重。但沈倩怡有些时候行为真的过于前卫而脱节了,当爸妈的担心十足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陶雪心所提到的祁斯文,赵安月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他与沈倩怡之间的关系。
最后她只能搪塞着说,自己也只是听说,可能两人还在相处阶段吧。
“不过三婶您放心,祁总监是很好的人,一定不会辜负小倩的。”
“那就好。”陶雪心用力舒了一口气,单手不自然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赵安月轻易看得出——
“三婶,您信教?”
“哦,我是基督教徒。”
“这样啊?”赵安月说,“我和星野小时候去过的造天使福利院也是基督教堂福利院。梁奶奶在那里做了好些年院长呢。”
“呵,是吧。”陶雪心的脸色微微有异,眼角流露出的尴尬不言而喻。
然而就在这时候,赵安月听到身后沈星野在叫她。
于是她掉过头去,招呼着跑过去。
“三婶。”沈星野跟陶雪心打招呼,“那我跟安安先走了,去梁奶奶那找爷爷。”
“啊?不留下吃饭了?”
“不用了。”
说完,沈星野拉着赵安月的手,将她一路带出了地形复杂的庭院。
那一刻赵安月甚至觉得,自己才像个盲人唉,一路都要沈星野带着才能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我三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开车路上,沈星野问赵安月。<!--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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