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的回忆总是沉重而不愉悦的。
前半程倾诉,后半程沉淀。跨越了紧张的晚高峰拥堵后,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车子停在了梁奶奶的公寓楼下,赵安月才停下车子,扶着沈星野下来。
“梁奶奶!我来啦!”
见大门虚掩着,赵安月先是一愣,旋即轻轻上手推开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昏暗的小客厅里没有一盏灯。
赵安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冰冷的手霎时间被沈星野用力握于掌心。
“梁奶奶?爷爷?”
走廊尽头的卧室里只亮了一盏小小的台灯。赵安月牵着沈星野的手走进去,只看到梁叶秋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把老旧的蒲扇,一下一下扇着。
而沈傲峰这会儿就平躺在她面前的那张大床上,双眼紧闭,神情安然。
“嘘——”
梁奶奶看赵安月和沈星野进来了,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爷爷睡了。他太累了,你们小声点。”
梁奶奶回过头,一只手搭在沈傲峰的僵硬的五指上,似乎想要跟他牵手紧扣,却怎么也扳不动那种僵硬。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没有停下慢摇的蒲扇。
她的眼睛里闪着灵动而倾慕的光,好像岁月从来没走。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绣文竹的旗袍,好像爱情也从来没走。
“梁奶奶,你们吃饭了么?我和安安路上买了些菜,不如——”
沈星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紧接着,他意识到赵安月攥在自己掌心里的手好像发抖的厉害。
不仅是手,还有胳膊,肩膀。
“星野!”
“嘘——”
赵安月脱口一句,却被梁叶秋再次噤声打断。
“不要吵醒你爷爷。”
赵安月把手从沈星野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叠在口鼻处。一点点,她弯下了身子,难以自持地压抑着哽咽出声。
那一刻,沈星野大抵全明白了。
“梁奶奶……”
他摸索着靠近梁叶秋,双手轻轻笼住老人家干瘪瘦削的双肩。
“我和安安先接你到我们家住几天好么?”
“我不去,我要守着他。”
梁叶秋喃喃自语,虔诚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沈傲峰的身体上移开过。
“梁奶奶,您听话好不好?别叫安安难受,她还怀着身孕,我们接你回家……过几天,再来带你看爷爷行么?”
“我不走,他答应我的……要在我们以前的老宅子里,用八台的大轿接我入门。我等他,他说他睡一觉起来,就带我回贝壳湾……”
梁奶奶的老年痴呆症间歇发作,有些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路清楚,有些时候却仿佛一夜返老还童般无辜得像个少女。
“梁奶奶……”赵安月咬住唇,用力擦抹着不断溢出眼眶的泪水。她站起身,双手环住老人佝偻的肩背,“奶奶,你听安安的话好么?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法医和警察上门后,做了一番搜查。
认定沈傲峰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心肌梗塞。
鉴于老人家之前便有相关类型的基础病,且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线索。基本上可以断定,沈傲峰是在睡梦中病发猝死。
讽刺的是,那些前来拜寿而被放了一晚上鸽子的宾客们,再接到讣告的时候,大多以为是这位性情古怪剑走偏锋的老爷子再次跟他们开的一个大玩笑。
就连坐守在灵堂前的沈家人,面对着威严的遗像,袅袅烟香,都快要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沈老爷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传奇而叱咤的一生。
穿着最朴素的衣物,躺在最简陋的一处房间,没给任何人留下任何话。
“感觉爸一点都不像已经离我们而去。”陶雪心一边折着银色的纸元宝,一边揉着眼角,“就好像跟以前一样,一声不吭就跑到国外,再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会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回来。”
“星野,你们安顿好梁阿姨了么?”
始终坐在角落一隅沉默着的沈冬忍,这会儿才开口问道。
“嗯,我和安安把她送进了疗养院,她的精神状况时而稳定,应该不会有大碍。”
沈星野说。
“都几点了,怎么林律师还不到?”
郑丽欣站在角落里,也就只剩下司马昭之心来刷存在感了。
“妈,爷爷才刚刚过世。您说这些干什么?”沈银河拉了拉郑丽欣的袖子,小声抱怨了一句。
“哎,我问问怎么了?问都不能问啊?我就不信了,这屋子里站了一地的人,哪个心里不是在打那点小算盘?只不过就我一个人敢问出口而已。你和星野两个,是沈家第三代嫡孙。难道不是应该名正言顺地把振兴家族当做己任,也好告慰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么?”
“好了,大嫂的话也有道理。”沈冬忍挥挥手,叫管家忠叔过来吩咐了一番,“您在给林律师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
“是,三少爷。”
赵安月这会儿始终坐在沈星野身侧,一言不发地洞察着场面上的一切喜怒形色。
登门第二次,有些人甚至只是她第一次见,却已经能深刻地摸出些门道和规矩。
沈冬忍虽然不管生意上的事,但家中巨细貌似都是他和陶雪心在打点。而沈秋舫专门负责公司,这座老宅子,似乎也很少回来。
即便像这样的场合,他也很少能待在一处不动的。这会儿一眼见不到,也不知道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
赵安月因为怀孕的缘故,总是尿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貌似看到沈秋舫一个人往庭院外面的荷花池那个方向走。
也是蛮奇怪的——
那边,除了沈家大少,沈星野的父亲沈夏青所在的独栋别墅之外,并没有任何建筑物。
可是佣人们不是说,沈夏青那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么?
“抱歉各位,路上塞车,我来晚了。”
林律师走进玄关的时候,一屋子的人目光皆锁定在他身上。
谁都知道他给沈老爷子做了好多年的律师,光遗嘱就改了好几次。如今沈老爷子归西,遗嘱终于要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给这些年来期期艾艾的揣测画上一个或甘心,或不甘心的句号。
此刻,就连那些事不关己的佣人们都竖起了耳朵。果然好奇心才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第一生产力。
林律师打开随身公文包,将一封密封文件袋从里面拽出来。
高举过头顶,以示完整机密。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封条。
“首先,请允许我以沉痛的心情缅怀值得尊敬的沈老先生。其次,作为老先生的代理律师,我以自身崇高的职业道德起誓,即将公布的遗嘱仅代表沈老先生生前的真实意愿表达。
沈老先生名下宅邸一处,占地7000平米的别墅群,公允价值近四亿七百万,过户给三子沈冬忍夫妇继承。沈老先生名下沈氏科技股份折合现价七十六亿三千万。全额一分为三,一份由长子长媳沈青夏郑丽欣继承,一份由次子沈秋舫继承,另一份变现市值由长孙沈星野长孙媳赵安月继承。沈老先生名下购置贝壳湾房产,转户于梁叶秋名下。沈老先生名下其余古董字画,全部捐献给国家博物馆。附加条件——哦,这里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林律师轻咳两声,翻开第二页,继续读到。
“全部遗产兑现,将从沈老先生本人过世后,一年后。在此一年间,资产冻结,任何人不得通过任何途径,兑现,转让,抵押质押。如果……抱歉,这……”
林律师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犯迷糊了。
“抱歉,这个附加条件是老先生亲自写上去的,我之前都没看到。他说……附加条件,只有当长孙沈星野和长孙媳赵安月的第一胎孩子安平降生,所有人的遗产才可以兑现启用。如果孩子有任何意外,公证处将自动冻结所有遗产,按照沈老先生的遗愿,尽数捐献给慈善机构。”
从沈家回来,赵安月和沈星野一左一右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良久没有人先说一句话。
林律师宣读的遗嘱实在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爷爷是在用他唯一能掌控的方式,来保护我们的孩子。他绞尽脑汁给了所有人他们想要的东西,然后把每个人的动机都锁在息息相关的金钱利益制高点上。这样,就没有人敢来害我们的孩子了。”
沈星野的口吻风轻云淡,听在赵安月的耳朵里确实越发泪目。
“爷爷应该很想看到它出生吧……”
“过来。”沈星野转向赵安月,抬手在真皮沙发上轻轻拍了两下。
“哦——”
赵安月刚想挪过去,沈星野突然又说了一句‘算了’。
“你坐着,我过去。”
他站起身,沿着沙发边缘,几步蹭到了赵安月身边。
大手一伸,将她的身子轻轻揽到怀里。
“星野……你……”
“干什么?我只是在保护你,为了得到爷爷的遗产,我也不能让你和孩子有事。”
沈星野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蛮轻松的,至少老爷子又帮他找了一个可以不用正视内心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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