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伟心里咯噔一下,匆忙收起慌乱的表情道:“怎么可能呢,别胡思乱想,只要找到我就让他回家看你和孩子去。”
王彩霞不顾及旁边有人,“咚”地一下子跪下了,声泪俱下道:“我谢谢你了……”
送走王彩霞,陆一伟内心备受煎熬,在前途和良知之间徘徊,举棋不定之下,他决定回家与父亲商讨。每当在抉择的关键时刻,陆一伟总会征求父亲的意见,很大因素上,父亲的一句话决定整件事的走向。
回到桃源村,父亲正汗流浃背地在地里干活。看到陆一伟后,直起腰道:“你怎么有功夫回来了?”
陆一伟拿起手中的酒晃了晃,道:“知道你没酒了,过来给你送点。”
陆卫国嘿嘿一笑,道:“还是我儿子懂我。”
回到家,陆卫国洗漱完,炒了两道野味,父子俩坐在炕上斟酌对饮。聊了许久,陆一伟将憋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陆卫国听后,许久没有出声,而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陆一伟望着父亲凝重的脸庞,知道他在思考。
过了许久,陆卫国道:“一伟,爸从小到大一直对你说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我都全力支持你。既然你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就说说吧。咱老陆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会主动惹人,但如果受到他人欺负,却不低头认输,就是拼了命也要赢回尊严,你的性格也一样。既然吃公家饭,就应该替百姓做主,尽干些丧天害理的事,还不如乘早滚回来……”
陆卫国说了半天,陆一伟一头雾水,不知父亲到底是支持不支持。道:“爸,你的意思是不去管?”
“怎么能不管?”陆卫国梗着脖子道:“他们怎么了?那也是一条命,虽然命贱,就应该让他们随意糟蹋吗?既然你要做,就放心大胆地干。如果将来受到打压,大不了辞职不干,我相信靠你的能力怎么也能自食其力,你不还有个煤矿吗?”
陆一伟担心的远远不止这些,自己家人毕竟在南阳,万一有人打击报复,防不胜防啊。不过陆卫国消除了他心中的顾虑。
陆卫国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把家里的房子一卖,手头还有点积蓄,大不了举家搬迁,你去哪我们跟着去哪。我和你妈都这么大年纪了,玲玲也出嫁了,怕什么?”
父亲的话让陆一伟很是感动,也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可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到底该从何入手呢?思来想去,他决定倒查,从那个伤亡者入住的医院排查。
煤矿为了躲避掩饰,一旦发生事故,绝不会往当地医院转移伤员,而是舍近求远到邻省比较偏远的卫生院。如果有救,再转移到大的医院。如果没救,就地火化,不留任何痕迹。一般情况下,只要走进该医院的,很少能转到大医院,即便是有生还的可能性,煤矿主和一些道德沦丧的医生合起伙来通过医学手段宣布抢救无效。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陆一伟对这些内幕不甚了解,只好求救牛福勇。
牛福勇在开小煤窑的时候,也处理过类似的问题。不过,他还不至于到了将活人弄死的地步。听到陆一伟打听这些事,牛福勇惊得跳起来,道:“怎么了?哪个煤矿死人了?”
陆一伟赶紧将牛福勇摁倒椅子上道:“你能不能小点声?我就是随便打听打听。”
“哦。”牛福勇松了口气,疑惑地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有点小事。”
牛福勇道:“这种事吧,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了的,即便你去了,没有熟人从中搭线,你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知道你想要的东西。这个行业已经形成了一个黑色产业链,什么人负责什么环节,那都是有明确分工的。只要你钱到位,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陆一伟有些不明白,道:“能不能详细说说。”
牛福勇道:“这么和你说吧。假如说有个煤矿死了人,要去开具什么医学证明火化什么的,有人专门给你从中运作,如果你舍得花大价钱,好了,啥手续啥证明都能给你弄出来。说句不好听的,你想让人活着就活着,你想让死就能死。”
“啊?”陆一伟听着毛骨悚然,简直不敢相信。
牛福勇继续道:“其实吧,作为煤矿方面当然不想让死人,可有时候为了封锁消息,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有的即便是治好,也是个废人,后续治疗费呢,你不也得咬着牙支付?他们也算过一笔账,死个人才补5万元,最多不超过10万,你要是弄个半身不遂,花不了你几十万才怪呢。所以啊,‘咔擦’一下,一切了结。其实这和交通事故是一样的,撞残不如撞死。”
听完牛福勇的讲诉,陆一伟倍感震惊。怎么可能会这样?对于他们来说,别人的生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看着陆一伟瞪大眼睛在那里发呆,牛福勇宽慰道:“陆哥,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肯定在痛骂这些人禽兽不如,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上头追着紧,家属又难缠,社会上还要填盐加醋炒作,搁到谁头上都够吃一壶的。所以啊,这都是行业公开的秘密,你也不用大惊小怪。”
陆一伟并不认同牛福勇的谬论。这些人为了金钱不择手段,道德沦丧,拿别人生命当儿戏,简直法理难容。他没有与牛福勇争辩,咬着牙道:“给我介绍个中间人,我有事。”
牛福勇看着陆一伟怒不可遏的表情,没有多说,道:“人我可以给你介绍,但我奉劝你一句,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人家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可能坏了规矩乱说砸了自己的饭碗。能和我说说咋回事吗?”
陆一伟思前想后,决定告诉他。牛福勇听后,没有任何表情道:“我还以为是啥事呢,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那有煤矿不死人的,不就是死了四五个人嘛,太正常不过了。我和你说啊,前段时间有个煤矿发生透水事故,具体哪个煤矿就不和你说了,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个,只找到十几个,还不是连夜就摆平了。”
“啥时候的事?”牛福勇的话一次次触及他紧绷的神经,如同针扎,深深地刺到了心口。
“就前几天吧,不是咱们县。”
“哦。”
牛福勇继续劝道:“陆哥,你说你这是图啥嘞,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即便是你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把人家怎么样?何况对方是丁昌华,以你的能力是撼动不了他的,说不定到头来惹祸上身,弄得里外不是人。所以啊,听我一句话,别折腾了。好好地当你的官,等兄弟我有钱了,再花钱给你弄个县长当当。”
既然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陆一伟道:“福勇,咱俩站得角度不一样,你可以讲得很轻松,而我的心里却异常沉重。如果今天我为了当官而当官,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是将来走到县长的位子上,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