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九)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徐徐。
薇珑要放风筝,叶先生、修衡陪着她去了后花园。
飞卿卧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蒋徽拿着一条薄毯,在他几步之外停下,“哥?”
“嗯?”董飞卿睁开眼睛。
“先生让你盖上点儿。”蒋徽把薄毯抛到他身上。
飞卿没辙地牵了牵唇,“做好事都能做得让人想训你一通。”
蒋徽笑着呛他,“就这样儿,管得着么?”语毕,便要转身。
“你给我过来。”飞卿说道,“有话跟你说。”
“哦。”蒋徽走到他近前,坐到圆几前的竹椅上,“说吧。”
“定亲了?”飞卿问她。
“嗯。”
“不是良缘。”
“对。”
飞卿凝了她一眼,“一个字儿多少钱?”
“啊?”蒋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个字儿多少钱,我照价买,行么?”他说,“别跟我来惜字如金那一套。”
蒋徽眉眼间有了笑意,“你说的,本来就不是能让我话多的事儿。”
飞卿想想,也是。她跟修衡哥都不愿多说,何况跟他。
蒋徽想一想,自嘲地笑了,“蒋家长房的人,谁娶了谁倒霉。要什么良缘啊?”停一停,又道,“你也快了吧?我说的是亲事。”
“董家的人,谁嫁了谁倒霉。”飞卿说,“就算有人张罗,我也不会同意。”
蒋徽看他一眼便错转视线,“很难。”
“活着就不是容易的事儿。”
说话间,一只白猫走过来,径自跳到飞卿身边,在躺椅上转着圈儿地找了一阵位置,最终却呼噜呼噜地腻到他怀里。
蒋徽看着这一幕,笑了,“你以前养的那几只猫,特别讨喜。”
飞卿抚着白猫的背,“是薇珑照顾得好。最早我养着的时候,脾气都很差。”
蒋徽欣然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但是,那时候,它们也很可爱。我不是特别喜欢太乖的猫狗,猫就应该有点儿自己的脾气。”
“嗯,说的对。”飞卿看了她一眼,“猫就应该像你似的,对吧?”
“……”蒋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笑出声来,“得得得,我说错话了,成么?几年没见,见面儿就掐架可不好。”
“谁要跟你掐架?”蒋徽无奈地挠了挠额角,“说起来,你也回来了,怎么不把猫从王府接回叔父家?”
“不了。”飞卿给白猫挠着下巴,小家伙舒服得仰起圆圆的小脑瓜,微眯了淡蓝色的大眼睛,“跟着我又没安生日子可过,与其分分合合,倒不如让它们在别处安家。跟着谁也比跟着我踏实。”
蒋徽沉默片刻,说:“猫兴许不是这么想。”
“在我眼里,跟小孩儿似的,懂什么?”飞卿怅然一笑,“它们就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我其实也真不会照顾它们。”
蒋徽认真地看着他,笑了,“的确如此。自顾不暇的人,牵挂的确是越少越好。”说完站起身来,“我去陪薇珑放风筝。”
“嗯。”
蒋徽走出去一段,停下脚步,说道:“往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保重。”
“你也是。”飞卿在她举步时,想起一事,唤住她,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接着。”
蒋徽下意识地扬手接住,“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珍珠么?在北地搜罗了一些,拿着玩儿吧。”
“谢了。”蒋徽笑盈盈地转身。
.
转过天来,恺之来看蒋徽,给她带了很多零嘴儿、颜料、画纸、画笔。
叶先生笑道:“颜料、画纸、画笔,我这儿多的是,你怎么还给解语买?用不着的。”
“我们解语成了才女之后,就懒得再拿画笔了。”恺之说,“我得哄着她,让她勤快点儿。”
蒋徽拿着一包小酥鱼,蹲在地上,和白猫分享,闻言笑道:“哥,你直接数落我懒不就得了?至于绕这么大个圈子?”
“长大了,你哥不敢跟你说重话了。”恺之笑着用扇柄敲敲她的头。
“你还是该训就训的好,不然我心里发毛。”蒋徽仰头看着他,“这模样儿,跟叔父罚我之前的样子好像。”
“那你就给我勤快些,别一天逗猫遛狗绣花的没正事儿。”
叶先生听了,就不高兴了,“绣花怎么了?”
“可不就是,绣花怎么了?”蒋徽帮腔,“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别人会的,我都该学会,还要学精。”
“……”恺之理亏地笑了笑,“唉,一个没留神,就把不该说的说出了口。”
“你啊。”叶先生笑着示意恺之落座,“喝茶。解语给你泡的。”
“不是把茶叶扔杯里倒上开水了事吧?”恺之说。
“是啊,就是这么敷衍你的。”蒋徽故意说道,“不知道我没良心还懒么?肯用开水你就该知足了。”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来干嘛的?把我气着了可没好处——我越生气吃得越多,你行行好,给师父省点儿粮食行不行?”
恺之朗声笑起来。
叶先生笑不可支。这兄妹两个凑到一起,乐子总是格外的多。
.
修衡走马上任前夕,和飞卿、恺之、开林凑齐,在光霁堂一起用饭。
相较于而言,最近最忙碌的是身在锦衣卫的开林。
“我这差事,告假什么的就别想了。”开林说,“前些日子磨烦了皇上大半晌,到末了皇上跟我说,想告假躲清闲啊?行。没事儿多想想,做梦兴许能梦见。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其余三个人哈哈大笑。
“不给我假也就罢了,问题是您倒是把您的宝贝女儿管好啊。”在光霁堂是最安全的地方,开林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诉说对皇帝和柔嘉公主的不满,“那小丫头,一准儿是我上辈子欠了她八百万两,得空就找辙,让我陪她忙这忙那的——凭什么啊?她爹又不给我加俸禄。”
三个人笑不可支。
开林转向飞卿,“咱俩商量商量,你能不能替我一阵子?皇上绝对同意。你董飞卿是什么人啊,要是接受封赏,如今绝对跟修衡的官职不相上下——这样的人物统领锦衣卫,那不就是小菜一碟么?我每天瞧着你满大街闲逛,真快嫉妒疯了。让我喘口气儿,行么?”
飞卿立刻摆手,“想都别想,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今年我要参加乡试,乡试过后,我就是耍笔杆子的人了。”
修衡、恺之听了,闷声笑起来。
开林多看了说话的人几眼,“就你这德行,还是别去文人堆儿里祸害人去了吧?”
飞卿一本正经的,“不去怎么对得起我满肚子的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放心,我就是去晃一圈儿,势头不好的话,我再去抢你的饭碗。”
“你这小子!”开林抬手拍在他肩头,“合着你也是个讨债鬼。”
修衡、恺之已经笑得手脚发软。
融融夜色之中,兄弟四人欢声笑语不断。
唐修衡、董飞卿、程恺之、陆开林——他们分属四个姓氏、四个家族,却相识于幼时,多年来相伴走过。
有一种情义,真的能够跨越门第、血缘,在漫漫岁月之中,溶于血脉,刻画在心头。
此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