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宾客都知道东华派和九盟之间暗争已久,两个大势力靠的太近,互相不希望对方实力增长,所以总在暗中争斗。又因为彼此体量太大,都有顾忌,生怕直接交手导致局面失控。隔山打牛、搭桥过河、煽风点火、因势利导,就成了日常惯用的手段。可苦了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门小派,只好朝秦暮楚、首尾两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余书元这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都以为余书元是借机让楚风烈难堪,挑拨九盟与桑永寿的关系。其他的人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向春明无端被绕进去,说心里话,他巴不得两家掐起来,但这个场合不合适。正思谋怎么回绝余书元的提议,却听到桑永寿微笑道:“小女一向好静,不喜纷扰。要是见了惊扰她的人,少不得打几棍子出气。到时候,楚世兄可莫要心疼。”话不长,含义却很丰富。
楚风烈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有人敢欺负我女儿,我不会放过。忙道:“岂敢,桑翁教训他,是他的福分。”顺带扫了余书元一眼,心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知道余书元反应过来会是个什么心情,哈哈哈。能坑这家伙一次,足够吹大半辈子牛了。
向春明听出其中的吩咐之意,尽管说的很委婉,在有意无意之间。却立马照做,转过头喊了一名江津弟子进来,吩咐道:“去将楚公子请来。”余书元也参与进来让他觉得事有蹊跷,又传音密嘱:“将拘捕楚天阔的事情探听清楚,提前来报。”顿了一顿:“并将此间情形禀告掌门。”在余书元手上吃的亏太多,小心谨慎些为妙。
江蒙城监牢中。
楚天阔默算时间,将到酉正。他与伯父约定的时间是在申酉之交救他出去。他很清楚,现在还不来救他,不是伯父做不到,而是伯父食言了,根本没打算准时救他出去。至于原因,他也很清楚。越是清楚,心里越急。全没了以往的悠哉悠哉、潇洒适意,急得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口中喃喃不停:“为何非得如此?真有必要么?”李云泽知道他急什么,明日是婚礼正期,按风俗,今晚是女方家的道喜宴。楚天阔原本的打算,是赶在桑家道喜宴之前,将事情真相禀报给桑永寿知晓。以桑家的财势,自然有办法把事情的影响压到最低。道喜宴之后,虽然仍可阻止这桩婚事,可是难免风言风语,满城乱飞。对溪君的姐姐伤害可就大了。李云泽心中也急,但一切都是楚天阔安排的,他一点也使不上力。
又过了两刻钟,估摸着外面天将要黑了。楚天阔再忍不住,扶着木栅喊道:“来人,开门!放我出去。”连喊几遍,外面始终无人应声。
其他犯人嘲笑道:“出去?嘿嘿,他当自己是郭威令的儿子呢?”“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才来几天呀。踏踏实实住着吧!”“哥儿是不是寂寞了?到俺老铁这来,咱们说说悄悄话,包你快活!”
李云泽猜到了楚天阔的想法,把狱吏引来,摆出身份。以现在九盟与江津派的关系,十有八九核实后就要放他出去。虽然也要时间,总好过干等。现在的难题是,狱吏对牢中的骚乱根本不加理会。左右想不到好办法,李云泽心道:只好用笨办法了。见楚天阔风炉中木炭烧的正旺,随手抓了一把茅草点着,扔到茅草堆里。监牢湿潮,茅草受潮,火苗萎靡不振。一点点的火光,引来了其他犯人的注意,齐齐朝这边望过来。这些人是正儿八经的囚犯,被审判之后,关押在此服刑的。他们已在黑暗中生活了多年,有的已经数年没见过火光,离开光明越久,心中越是向往。顿时鼓噪起来,“火”、“火”、“火”,“兄弟,烧旺点”,“朋友,借个火”。
楚天阔看到李云泽引火,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这主意好。”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个瓷瓶,撒在燃着的茅草上。嘭的一声,火势一下子膨胀开来。
其他犯人见了,疯狂地摇晃着困住他们的囚栏,一通鬼哭狼嚎。楚天阔一边四处扔火种:“接着,光明来了。”一边对李云泽道:“云兄,见微知著。嘿嘿,从这事看,你闯祸的本事,一点不下于我。”不自觉称呼上已经起了变化。李云泽正色道:“祸是你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主犯,我最多是个从犯而已。”楚天阔脸一黑。
监牢中火光熊熊,外面的狱卒摸不清情况,不敢怠慢,立即报于典狱官。典狱官还以为有犯人借火烧监牢越狱,一面命人团团将监牢外面围住,一面派修为高的好手进入监牢中。待查明犯人们只是在玩火,典狱官大怒,道:“一群杂碎,挨个拉出来,用大刑!”这时,一名狱卒趋到典狱官跟前,道:“大人,里面有个犯人自称是九盟楚家的公子,口气大得很。把掌门和门中长老骂了个遍。”边说边把一枚乌木镶玉牌递给典狱官。
典狱官端详了一遍,这枚乌木镶玉牌长二寸、宽一寸,白玉嵌于乌木之中,白玉莹莹,乌木沉沉,黑白映衬,极具神韵。白玉之上一个阳文大篆“楚”字,此外,再无其他纹样。典狱官心中嘀咕,老子哪知道真的假的。算了,反正要去刑曹处面禀事情经过,正好丢给上面去处置。
刚打定主意,就看到刑曹魏祥带着一个中年人急匆匆过来。魏祥张口就问:“狱中可关押了一个姓楚的年轻人?”典狱官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把乌木镶玉牌递过去,道:“正要向刑曹大人禀报。一犯人自称是九盟楚氏子弟,小人不敢自专,请刑曹大人定夺。”魏祥侧头看向中年人。中年人喝道:“马上带我去请。”
一行进去时,楚天阔正扶着囚栏谩骂,李云泽斜倚着囚栏看戏。中年人审视两人一眼,回想听到的传言,楚家的那位护花郎十分懒散,因对李云泽道:“敢问尊驾可是九盟楚公子?”楚天阔冷笑道:“这位是李公子,楚天阔乃是区区。”中年人一愣,旋即笑着道:“失敬失敬,在下陈宇飞,奉命接楚公子赴宴。先前有所误会,让公子受委屈了。”楚天阔道:“只请我一人。”陈宇飞点头称是。楚天阔道:“那在下就不敢冒领了。这位李公子乃是在下的从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陈宇飞想了想,楚天阔坚持要带,出了事跟他们江津派也没什么关系,道:“既如此,这位朋友也一起请吧。”
桑宅花厅内,酒宴正酣。
李云泽一眼便看到了余书元。扫了一眼,未将目光停留,装作不识。余书元看到李云泽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了然。原来楚风烈存的是祸水东引的心思,之前自己与他一唱一和,之后门下弟子与他的侄儿一同出现,接下来定然是一起搅散婚事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竟然被一个草包坑了一次。
一堂宾客注目这两个少年,楚天阔白衣丰挺,神采如玉。一室人都在心中称赞。李云泽除了面色平静外,其余皆普普通通。李云泽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一屋子的金丹、筑基修士,仿佛每个人的目光都能看透人心。李云泽念着当初汪不屈所教的话:“大大方方方不会让人看轻,畏畏缩缩是自己轻贱自己,徒惹人笑。”楚天阔先对楚风烈躬身一礼,道:“伯父安好。”楚风烈脸一黑,喝道:“混账东西,还不向桑公和你向前辈请罪。”楚天阔道:“请安自是应该,请罪侄儿不知从何说起。”楚风烈一拍桌子,怒道:“反了你了,难不成东华派、江津派都冤枉你了不成?”楚天阔道:“伯父,待侄儿拜见各位前辈后再分辩可好?”楚风烈“哼”了一声,道:“老子都被你这兔崽子气糊涂了。让诸位见笑了,这便是我家那位不成器的楚天阔。”又指着李云泽道:“这位小朋友是?”楚天阔忙道:“伯父,这是侄儿的好朋友,名叫李云泽。”李云泽深揖道:“见过楚真人。”楚风烈和蔼点头。从桑永寿开始一一介绍,李云泽跟着张承歌一一行礼拜见。李云泽大开眼界,有些人刚从《神州英华录》看到过名字,比如这位紫阳宗的卓苍穹,就是西陵域中排名第五的人物。
末了,楚风烈道:“前番你对桑翁女公子不敬,今次又犯了江津派的律条,赶紧赔罪!”楚天阔一脸不服,道:“启禀伯父,前次唐突桑姑娘是侄儿的不是,当时便已经认错道歉,又受了武梁城的刑罚。古人云‘过罚相当’,桑翁是商界钜子,买卖公平是第一要义,晚辈买一样东西,总不能付两次钱。至于这次的事,根本不是侄儿调戏女子,而是无端受冤枉。”楚风烈激怒道:“强词夺理,岂有此理。今日不打你个皮开肉绽,老子是你侄子。”嘴巴里说得凶,人却端坐着不动。一众宾客心中暗乐,楚风烈装了一晚上的斯文,终于要原形毕露了。独独桑永寿、余书元、桑安等几人心知正戏要开场了。楚天阔道:“伯父要是不信,可以问我这位朋友。上次的事,还有这次的事,他都在场。”说完把李云泽推到身前。众人一直被楚天阔磊磊风采所吸引,早把这普通少年忘在一边。此时,从花厅屏风后走出一个侍女,借斟茶之机对桑永寿传音几句,随即退去。那侍女李云泽认识,是溪君身边的锦瑟。桑永寿看了李云泽一眼,微微一笑道:“楚世兄且慢动怒。两个年轻人到了桑某门上,茶没喝上一口,就挨了一顿打,传出去老夫薄名不保。他们既然有理,不妨坐下细说。”话未落地,就有小厮添了两张椅子在桑安两边。两人谢过,分开坐定。李云泽心道,楚天阔既然提前未嘱咐自己要说什么,应该便是让自己实话实说。回忆起当时情境,一五一十叙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