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的年纪正是少年少女们最好的年华，除了半是有用半是没用的墨水，还装了满腹的无法与父母或者老师等长辈交流的心事。
譬如被视为禁忌的想要与某人携手的愿望。
譬如“小大人”所特有的自尊与嫉妒。
譬如对于未来的期待与惶恐。
所以需要有人身体力行地去告诉他们，何为正确之事，如何去为正确之事，毕竟君子论迹不论心。
只是这一向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唉……”
在办公室吃着自己做得便当的青年教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咚咚。”
“请进。”
看了一眼一旁还在备课的新人，他摇了摇头，努力地挤出了笑容，回了一声。
“报告。”
“同学有什么事吗？”
他的笑容很自然，好歹着两年的实习也不是白干的。
“夏老师好，我找荀老师。”
“荀风，有同学找你。”
他朝里说了一声，一直埋着头的荀风才将头抬了起来。
“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半分没有老师教书育人的样子，倒像是给什么黑心公司做假账的老会计，厌弃而又麻木。
“荀老师，今天上课我这里没有理解，您能和我讲一下吗？”
“是哪一块，你先坐这里吧，等我把这一段写完，两分钟。”
“好的，荀老师。”
女学生很快地坐到了他桌旁放着得木质方凳上，抱着课本和笔记，耐心地等待着。
他不理解，他完全无法理解，
为何这样一位全无老师模样的人，会深受学生的信赖与喜爱，就连这方凳，原本也不过是用来架那没有人喝的饮水机的，如今倒是一直就这么摆在了他的桌子旁，正应了那个成语，接踵而至。只要一下课，必然有学生来，不论是像这样一个人来的，还是三两结伴过来的。
“好了，你问吧。”
荀风抬起头，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
“科举制的好处，我没有理解，老师说是防止了官官相护、世家沿袭的弊端，促进了社会阶级的流动。”
“是。”
就像这样，回答就一个字，学生还来问他，则么不来问自己，自己虽不是学富五车，好歹也是正统师范大学的硕士毕业生。
虽然还假装在吃便当看视频，但是他已经丝毫没了兴致，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们。
“但是这科举发展了那么多年，就算不提中间依然有那么多徇私舞弊的事情，便是最后的确是一层一层的，最后不还是要皇帝来决定名次，这并不公平。”
她说得义正词严，脸上挂着切实的不解和义愤。
“我是历史老师而不是政治老师，这话其实你该问政治老师。”
见荀风脸上挂着苦笑，他不禁轻笑。
没错，这问题就该来问我这政治老师，我可懂了。
科举制自然是有利有弊，一言以蔽之，利大于弊，就像现在这样。
“这样啊，谢谢老师了。”
学生的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失望，似乎准备起身。
“所以我只能以历史老师的角度来和你说这件事，虽然我本来专业也不是学历史的。”
她的脸上立刻晴转多云。
真是会欲扬先抑，啧啧，果然在笼络人心这一块，自己还是远比不上他。
他暗自腹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完全是自己的嫉妒使然。
“你不能完全以现在的三观去看待过去的事，要以己推人，而不是以己度人。”
“老师的话我不太明白，难道要用那封建礼教的一套去看吗？”
“不全是，要多方面辩证地去看，一件新事物的诞生，必然有其时代背景和历史意义，科举制对比现在必然是落后的，但是相较于之前的‘孝廉’，一定是进步了的。”
荀风顿了顿，脸上的苦笑又换了回去。
“这么说吧，就拿你们现在的考试来说，也不全然是公平的吧？”
这家伙在说什么？老师则么能和学生灌输这样的思想。
“嗯。”
“咳咳……”
他忍不住轻咳两声，想要借此提醒荀风，但是他只是有些奇怪地瞥了自己一眼，就继续开始说起了“大逆不道”的话。
“但是现在这样，比起之前的科举，不也是进步了的吗？”
“嗯嗯。”
“一样的，你现在经历的事，它也不过是后人眼中的历史，说不定当时的人也会觉得‘君意难测’、出头无日，但是比起之前，起码是进步了的，当然之后的人或许也会和你一样，觉得这样的制度不公。”
学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没有了你就先去休息吧，准备一下下午的课程。”
“嗯！我知道了老师，谢谢您！”
她笑得很甜，带着两瓣梨花似的酒窝，朝着荀风鞠了一躬，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出了房间以后轻轻地将办公室的门也带上了。
荀风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又是那一副看着让人生厌的名为“面无表情”的表情。
他没有再动笔，只是盯着自己的笔记本来回的看，似乎是在检查内容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良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荀风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他反倒有些食不知味，连样子也不装了，彻底放下了筷子，忍不住出言批判：
“你和心智还没有成熟的孩子说这些不好，他们会误会的。”
闻言，荀风转头看向他，眼中一片清明，似是还带着些许的责备，他不知为何突然没由来地一阵心虚，随后又是熟悉的气恼。
“他们是学生，是孩子，所以才应该告诉他们如何去分辨对错的方法。”
说得道貌岸然，倒像是自己不配为人师似的。
“可是他们的判断能力还没有完全形成，会行差踏错，这个时候和他们说这些并不对，毕竟对于他们现在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学习并不是只有学习课本知识，教书育人才是教育，正是因为他们会犯错，才应该尽早告诉他们，哪怕错了，也有时间和机会去改正。”
荀风摇了摇头，转回身子，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动作落在那教师的眼里却是十足的讽刺。
算了，和他一般见识些什么呢，多少也只是个干一年就会走的临时工，不懂得为人师表的道理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转过身子，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继续扒拉着自己的饭。
“咚咚咚。”
“请进。”
这次他没有去看荀风一眼，而是直接对着门口说道。
这次来的少女他倒是很熟悉，名字叫洛雪，平时上课很认真，也从来不调皮捣蛋，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成绩还名列前茅，样貌也生的极好——这点对于学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之后倒是各种便利的源泉。
“夏老师好。”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不让觉得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这次他倒是摆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对于这样的孩子，他一向是很喜欢的，教起来方便，一点就透。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不是来找您的。”
他的笑容就这么尬在了脸上，面对好学生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呵呵地干笑两声。
“阿荀。”
洛雪笑了起来，就连眼睛中也盈满了笑意，本来出尘清秀的外表此时看起来反倒有了些许凡间的烟火气，连他也不禁看呆了一瞬，但是也很快回过神来。
到底只是个没有张开的小女孩而已，自己作为教师的定力还是差了些。
一想至此他又有了些许羞愧之意。
“雪，你则么来了，午饭吃好了吗？”
“嗯，阿荀你是不是偷懒了没吃？”
“我打算一会吃。”
“不行，饮食不规律对肠胃很不好，我在这里看着你吃完。”
“下午不是还有一场语文小测，你都准备好了？”
“我东西都带来了，就在这里准备。”
“你啊……真是输给你了，正好我也没事了，现在吃就现在吃吧。”
这家伙，则么能和学生走这么近，什么“阿荀”、“雪”的，成何体统，这不是典型的不检点的师生关系吗？这家伙果然不能算是老师，是禽兽啊禽兽，正义的自己决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洛雪啊，正好我也在吃饭，我和他一起吃就行，你不用在这里看着你荀老师的。”
“不用了，谢谢夏老师，我就在这里复习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着不高兴，但是自己可是她的老师，即便被讨厌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犯错，想想自己那个因为和学生不清不楚而被开除的叔叔，自己可不能再见到这样丢人的事情了。
一想至此，他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了，就像是手中拿着《福音》的修士，不对，是头顶着光环的天使，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才对。
“我这不是怕你在这里没法专心学习吗，而且荀老师是历史老师，如果有问题也没法给你解答不是，要不你问我也成，我大学辅修的就是中文系。”
“谢谢，不用了。”
这次洛雪干脆连夏老师也不叫了，语气也冷上了三分。
之后不论他口干舌燥地说了什么，洛雪都置若罔闻。
真是识人不清啊！所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判断能力还没形成啊，没法分清对错，之后自己一定要想想办法才是，干脆直接去找年级组长？不对，应该直接去找校长才对。
他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拯救走错了道路的少女，仿佛那是自己崇高的使命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