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总是下雨,明明是深秋,却又让人不禁联想到六七月的梅雨,连带着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种低气压之下,只有街上那形形色色的伞,倒是给这座钢铁丛林平添了些许生气。
从高处看得话,撑着伞的人们还真有点像是一顶顶移动着的蘑菇,他们也是越是艳丽,毒性就越强吗?
这么说起来,荀风的伞从来都是黑色的,是了,是那个爆炸了之后会在原地留下无法继续种植其他植物的坑洞的品种。
“艾莉丝老师?”
夏思慕的声音将呆呆地站在窗边俯视着街景的洛雨唤回了现实。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我不太懂鼓点,对你的音乐我其实很难给出什么好的建议。”
洛雨的脸上是带着歉意的苦笑。
“是这样吗?”
“嗯,所以你自己练习就好,如果我有能够给出建议的地方我会说的。”
“好。”
确认没有从夏思慕的脸上看到不悦或者懊恼,洛雨做了个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重新开始演奏了的夏思慕身上。
夏思慕的鼓点很稳,虽然不到所谓的内行看门道的程度,洛雨也能看出来她的技巧已经相当娴熟了,只是缺乏些许热情,就像是也被这绵绵细雨感染了一样。
起码与那日所展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不过即便如此,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很难给出什么好的建议,毕竟并非是自己所擅长的领域。
说到底,拜托自己来指导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了,荀风那家伙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去当老师把自己的脑子也给当坏了。
虽然这么暗自腹诽,但是她的嘴角依旧扬起了一个好看的角度,毕竟这是信任的表现。
原本有些急促的鼓点缓了下来,倒有些许像是阳春三月的初融之雪,显然是一曲已经临近了尾声,洛雨依旧没有看出自己有什么可以指导她的地方。
“这首曲子是什么?”
倒是这有着些许熟悉的节奏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首曲子叫‘白雪。”
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从细雪到大雪到银装素裹再到雪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洛雨总觉得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一种奇妙的自豪感。
“这曲子是你自己作的吗?”
她并不太清楚鼓手能否作曲、如何作曲,只是有听忘记了是谁说到过鼓手的谱子比其他的乐器来说要简单上些许,从零创造却难上很多。
“不是,这是光姐姐的曲子。”
这下她可以确认了,夏思慕的眼前确实是骄傲和憧憬。
“那是你的姐姐?”
“不是,但是我很喜欢她的曲子,对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她的录像,她手中的鼓是活得。”
一边说着,夏思慕已经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下了一盒光盘,眼睛中闪着琉璃似的色彩。
“那就看看吧。”
到这个份上,若是自己说不看反倒有些不近人情了,能被她如此夸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看看也无妨。
洛雨点了点头,示意她把光盘插进去。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将电视机的屏幕也一并打开了,蓝色的画面一闪而过,右上角的HDMI1倒是多维持了一会,一位少女脸上“嗒嗒”地敲着鼓槌,不知道是拍摄设备不好还是没有调好焦距,她的脸很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个笑容。
“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要调整下焦距。”
随着传出让洛雨有些熟悉的声音,画面拉伸撕裂了一会,然后便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位于屏幕正中央少女的模样了。
那当真是明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笑容,仿佛一丝一毫的杂质也掺不进去,甚至比自己在舞台上表演出的更甚。
如果那是真的,那真是可怕。
如果那是演技,那真是可怕。
这便是洛雨的第一想法。
“还没好吗?”
“好了。”
“好了你还不赶紧过来?”
她的娇嗔毫不做作,一双清泉含着点点的星光,几乎就要沁出爱意的水来。
那拍摄的人一定是她所爱的人。
洛雨立刻便下了结论。
“来了。”
镜头中多出了一个男人,虽然头发要长一些,虽然脸上还带着些许遗世的青涩,但是洛雨还是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人。
“荀风,直接开始就行了吗?你自动拍摄弄好了没有?”
“一直在录。”
“诶?那不是连我们刚刚的对话都录进去了?”
“无妨,反正也不打算给别人看。”
“也是哦,那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哦?”
少女又一次“哒哒”地敲了敲手中的鼓棒,少年也将手搭在了那朴素的棕黄色贝斯的琴弦上,两人没有再言语,鼓棒落下的那一刻,拨片也同时扫下,默契得好像是共奏了无数遍。
如同阳光般明媚的橙色,点点滴在黑色的墨水中慢慢地晕开,泛起了和谐的波。贝斯和鼓,在乐队中绝对算不上主角的两位,在此刻切切实实地立在舞台的正中央,乐声带着说不清的蛊惑,铺满了整张画卷。
洛雨愣住了,这并非是她第一次为某种音乐所倾倒,上次还是两年前,那其中一方无声的合奏,明明只是录像,却已经堪比——不,是超越了那时在最佳观众席的现场。
这首曲子里有着问题,同样也有着答案。
直到曲终,洛雨才恍恍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带着满满憧憬的夏思慕。
“很棒吧?假如光姐姐还活着就好了。”
还未开口,便被她先了一步。
“嗯……”
一时的语塞,就像是什么东西卡在心口和喉咙中间,不上不下。
“我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敲出这样震撼人心的节拍。”
“难怪要找我来……”
话语中包含着明确地意志,洛雨不禁边摇头边低声地喃喃了一句,然后又重新抬起头来,带着会心的笑容。
“你想要知道如何变得像她一样吗?”
“当然。”
“你缺少的不是练习,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更重要的东西?”
“你是为了谁而去演奏的?你想要通过音乐表达什么?这些没有出现在你的鼓声中。你的演奏已经很熟练了,但是却缺少了最为关键的灵魂,所以你还成为不了她。”
“那艾莉丝老师,你找到了答案了吗?”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想着同一件事,又似乎在想着不同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洛雨不记得自己是则么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的,等从怅然若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之后,自己已经抱着膝盖坐在了沙发上,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就连高跟鞋都没有脱。
“答案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有答案又能如何呢?
“咔哒”的开门声传来,她微微地抬起了头,眼中映出的,是带着困惑和疲惫笑容的身影。
“爱丽丝?你则么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他的身上有着些许的烟酒气,让洛雨感觉很讨厌。
“没看手机。”
她将头又一次埋进了**,连带着说出口的回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嘛,算了,蛋糕给你放桌上了,一会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吃吧,没有动过的,是我回来的时候买的,你肯定没吃晚饭吧。”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在桌上放下了用漂亮的黄色丝带系着的红色礼盒,去衣帽间抱了自己的睡衣出来,然后走进了浴室。
听到了关上浴室门的声音,洛雨悄悄地抬起了头,盯着面前的蛋糕盒出神。
硬要说的话,荀风其实比那个时候要柔和得多了——比起她自己刚遇到他的时候,收起了那像是保护自己与身边之人的火,但是这个模样,却让她感觉异常的火大。
假如没有见过那个录像,她或许会觉得现在这个模样才是正确的,才是真正的放下防备与执念的他,但是现在的她却能清楚地明白,现在的他只是单纯地,放弃了思考与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沦为了失去了色彩的白灰。
他失去了所爱之人,两次,却什么都没有和自己,或者和其他人诉说过,一直以来的他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情,努力地伸出手去帮助身边的人的。
现在装出来的这幅样子也是,为了不想再让小雪担心,想要帮到小雪吧?
这么想着,她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将礼盒拆开,提拉米苏是深重的黑白色,用勺子挖起一块送入口中,甜美的细软在口中化开,满溢的糖分刺激着大脑。
“呼……”
她叹息着将勺子放下,将只吃了一口的蛋糕重新包起来推到一旁,脱下鞋子提在手中,尽情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光着脚跑到房门前套上拖鞋,把脱下的鞋子摆到鞋架的空位上。
“还是那天的姜茶比较好喝……”
“啾!”
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在她的脚边绕着圈。
“则么了,小黑?”
她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被洛雪捡回来的小狐狸,和自己一直都不则么亲近。
“啾啾!”
“你啾啾的叫我也听不懂啊。”
“啾?”
她摇了摇头,弯下腰想要将它抱起来,它却飞快地跑开了,将身子压在墙角,有些戒备地盯着她,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