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乐队现在虽然有了名气,但还是属于发展时期,之前找的键盘手的技术很难撑起大段的solo,所以现在,他们需要找找不太有名的,又不太差的,最好是还要与成员们能配合好。
第二天来了的两个键盘手照着他们的谱子弹了几段,却都不能让大家满意。来的第三个人弹的还不错,但当他们试着合奏的时候却出现了不协调的问题。
“好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史蒂夫对他说。
第三个人走后,凯文忍不住对莱克先生说了句:“先生,你找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还有一位呢,没准可以。”吉姆说。艾瑞克在一旁默默地摇头。
说话间,第四个人走了进来。一瞬间,乐队的四人有点意外: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先生们,你们好,我叫简·格雷丝。”这个黑发,个子高挑的年轻女士自我介绍道,她的眼神里带着刚毅,虽然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但气质里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
“好了,格雷丝小姐,”史蒂夫看见来人是个女子,心里有点不屑,但他收起轻浮,调整着比较礼貌的语气,“你来试试?坐下来吧。这是我们的谱子。”
“是的先生,我之前听过你们的专辑。创作上,我很喜欢。”
她坚定的眼神,说话的语调,让吉姆感觉她和自己的母亲有几分像:那种不弱于男性的刚强,以及不怒自威的气质――是的,自己的母亲在面对外人时便是如此。当年她就是这样,一边独自应对外人,一边照顾幼年的自己。这一切,让他一直以为母亲很有力量……
而现在,母亲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患上了不少病,经常需要吃药。上次整个休假期间,吉姆都在陪妈妈,她已经停下了商店的工作,去和姨妈暂住,尽管休息了很长时间,身体却还是没太好转……
“好了,先别说这些话了,开始吧,这次直接合奏。”史蒂夫的声音把吉姆拉回现实,他很快调整了一下,进入状态。
三个乐手和格雷丝合奏了一个曲目,史蒂夫在一边看着,他没想到这个姑娘真的很有两下子。
一曲结束,史蒂夫走过去向大家问道:“合作得……感觉怎么样?”“还挺好的。”艾瑞克点头,凯文也跟着点点头。“我觉得她可以。”吉姆摸着脸上蓄起的胡须。
“那……莱克先生,沃特斯先生,你们怎么看?”
“大家觉得可以就留下来吧。”莱克先生笑着看了看简。
“先不行,让这个姑娘再即兴演一点东西。”沃特斯摇头。
“听见了吧,格雷丝小姐。”史蒂夫说,“你来个,《日升之屋》怎么样?”
“可以。”简点点头。“咳咳……好,那个,我今天嗓子不太舒服,你们谁唱?”史蒂夫说。
“我不会。”凯文摇头。
“我唱不好。”艾瑞克也低下头,拨了几下贝斯。
“那我……试试吧……”吉姆轻轻地说,拨响了弦,“小姐,E调。”
吉姆第一次当着乐队所有人的面唱一首歌,他不知道自己的勇气从何而来,只是弹着吉他,跟着键盘主旋律的走向认真地唱起来:
“有间屋子在新奥尔良/它被叫做‘日升之屋’/许多穷苦孩子在此毁掉一生/而我便是其中之一我的母亲是个裁缝/她为我缝补着牛仔裤/而我的父亲是个赌徒/堕落在这日升之屋……”
接着是乐器的独奏,简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移动,整首歌下来行云流水,以至于演奏结束,史蒂夫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演的真好……还有,吉姆,唱的不错,以后有机会让你当主唱。”史蒂夫由衷地对着方才演奏的两人赞叹了一声,走了过去,“大家同意格雷丝小姐和我们一起制作下一张专辑的键盘吗?”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个年轻姑娘的实力,毫无疑问,她被留了下来。
三专开始了正式制作,回到伦敦市中心的凯文终于可以天天回家了,而这时候的吉姆也按照打赌的约定留着胡子,他经常会去看望母亲――结婚后的艾伦和珍妮都搬出去住了,而现在,他们也都成了父母。
简来到录音室后,便投身工作之中,莱克先生每天会给她乐谱,而她第二天便会流畅地弹奏下来。
这天莱克先生像往常一样,给了简几张谱子:“这首歌的完整版,比较复杂,所以把全部给你。”
“歌词是谁写的?”简问道。
“是吉姆。”凯文说。
“写的真好。”
“谢谢,格雷丝小姐。其实……也没有很好吧……”吉姆笑着回答。
“哎,格雷丝,我告诉你,吉姆上学时候文学成绩特别好!吉姆,别谦虚了……”凯文拍着吉姆的肩。“他上学的时候看什么书……你都看过什么来着?”
“没有很多,海明威,马克吐温,斯当达,勃朗特姐妹……唉,都是看的我姐姐的书。”
“别说,我都看过。”简笑了笑,“你还有个陪你看书的姐姐……”
“嗯,她今年二十四岁了,大我两岁。”
“啊,巧了,我也是二十四岁。”
看着面前的简,想着刚刚提起的勃朗特,吉姆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他心里有一种感觉,面前的“简”的性格,一定与小说里的“简”一样。
他们开始熟悉起来,简很快成为了吉姆在乐队里仅次于凯文的朋友。
“安德森先生,这句歌词这么改一下会不会更好……”“格雷丝小姐,感觉我这样编吉他和你的键盘是不是配不太上,咱们分析一下……”
尽管简一直保持严肃,吉姆也和她保持着距离,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放在往常,史蒂夫早就笑嘻嘻地拿这事儿开玩笑了,而这次,他却没有做一点评价。
“史蒂夫……这不是他作风啊……”凯文感觉有点困惑。
而关于留胡子抽签的游戏,一个月的期限终于到了,吉姆刮去了他的胡子。这个早晨他对着镜子洗去脸上的泡沫,再看镜子时,他又变回那个青春的小伙子了。
吉姆又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衣着,就这样走进了录音室。
“哇,我都快忘记你不留胡子什么样了。”凯文看见吉姆进来,有点惊讶地说。
“吉姆留胡子模样倒是也不赖。”艾瑞克说。
“你是真的遵守诺言。”史蒂夫笑了起来,接着看向简,“来吧,女士评价一下。”
“感觉……安德森先生长的还有点秀气。”简思索了一下说道。
吉姆羞涩地笑了笑:“还是不留着舒服……”
“好了,开始录专辑吧,争取一周内完工。”史蒂夫对大家说。
一切都是那么快乐,吉姆那天的状态特别好,录完了所有曼罗林琴的部分。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他又去看望了妈妈和姨妈。
妈妈无比慈爱地看着吉姆,忍不住地摸了摸他干净的脸:“我儿子长大了……长得真漂亮……”
“因为像妈妈。”吉姆笑着回答。
第二天,录音工作刚刚进行到一半,沃特斯先生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找吉姆安德森?吉姆,你的电话!”
吉姆放下吉他走了过去:“我是吉姆。姨妈?什么事?怎么哭了……什么?什么!我妈妈………”
凯文看见吉姆全身颤抖起来,放下电话后又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怎么了?吉姆……”凯文走过去,看见吉姆已经泪流满面,双眼直直地看向地面。
“发生什么了?”简走了过去。
吉姆看了看身边的两人:“我妈妈……突发心脏病了……”
“怎么样了?”凯文紧忙问。
吉姆努力地吐出那两个可怕的字眼:“去世了……”
凯文知道吉姆的妈妈对他有多重要。初中时候,吉姆对天过分的言听计从,让凯文很不理解甚至厌烦,而当他知道了吉姆悲惨的童年后,他开始理解了这种“听话”——吉姆爱自己的家人,他害怕失去,所以尽力不让妈妈为他担心。而现在,这个很缺少和在乎母爱的孩子,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吉姆……”开口后,凯文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安慰。
简也在吉姆身边,她不知道吉姆的过去,但一个月作为朋友的接触,她能感觉到吉姆内心的敏感。她递给吉姆纸巾:“吉姆……好好哭一场吧……史密斯先生,你去给他请个假,让他回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这个年轻的吉他手为“吉姆”,因为她觉得这个称呼更能让这个身处悲伤之中,又比自己小上两岁的男孩感觉亲切,从而让他感觉好受一点。
从小到大,吉姆都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眼泪,但这次在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面前哭,他感觉不太好意思,可当他扭头看向简关切的目光时,这种感觉消失了。加上母亲去世的悲痛几乎填满了他的内心,他便任凭眼泪流下了……
凯文很快帮吉姆请下了假,沃特斯先生给吉姆提供了车,还把他送到了医院门口。
门口,艾伦在等他,见吉姆下车走了过来,便立刻迎上去:“吉姆……跟我上楼吧。”
吉姆走着走着,感觉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巨大的悲痛让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和肉体剥离了。
走在前面的艾伦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天总是和他这个表弟过不去――他虽然不知道吉姆曾受过生父的侵犯,但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吉姆小学时被欺负的情景,比较幸运的是,那次他保护了吉姆,那两个欺负吉姆的男孩也很快转了学。而每次看到吉姆因为思念母亲落泪,他也总会感到深深的同情。因为他的父亲也常年不在家,开始几年,他和妹妹也常因为思念父亲而哭泣。而吉姆这个内向安静,懂事敏感的孩子,从小就惹人疼爱,现在他好不容易走出角落,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工作,而且取得了一些成就的时候,他的母亲却突然去世了——好不容易看到生活光亮的弟弟,现在又要陷入一段黑暗之中了。
终于到了母亲病房门口的旁边,吉姆停住了,他感觉自己动不了了。愣愣地看着艾伦走进去后,他才终于一点点跟了进去。而当看见冰冷的病床上那脸色苍白的母亲时,吉姆又一次承受不住地痛哭起来:
妈妈又一次离开他了。但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时候和少年时期妈妈会离开,他们母子会分别,但吉姆可以跑过去追她,也可以期盼着下一次见面。而现在,他再想去追离开的妈妈时,他要去哪里追呢?他再想见一次到妈妈时,所见的只会有冰冷的墓碑。
姨妈坐在病床旁边,看着刚刚去世的妹妹,又看向她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外甥,感觉心里更疼了。她站起身,走到外甥的身边,为他擦着眼泪。姨妈看着吉姆,他深蓝色的眼睛与她妹妹的非常相似,就连微微卷起的头发显露出的金黄色也一模一样。姨妈抱住吉姆,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又摸摸他的脑袋。
葬礼在第二天就举行了,吉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来参加葬礼的哥哥和嫂子沉默着对吉姆母亲的去世表示哀悼,和吉姆轻声说着“节哀”。姐姐珍妮把孩子送到了朋友家,她和姐夫也都来了。珍妮和吉姆姐弟二人从小就是很好的玩伴,珍妮看着眼圈红肿的弟弟,心疼极了。她抱住吉姆,希望能安慰下弟弟的内心。威廉看着悲痛的吉姆,心里想着:“看上去确实不坏。珍妮也一直跟我说她这个兄弟是个好人,我之前是不是对他太有偏见了?唉,也是个可怜人”
当看见姨妈和姨夫走过来时,吉姆又露出了孩子的脆弱。“姨妈……”他抱住姨妈,“我妈妈……我妈妈才四十三岁……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姨妈,她生病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照顾她呢,怎么就会……”
姨妈心里有答案:她这个好强的妹妹,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活,硬生生把自己累垮的。是的,妹妹嫁给了那样一个男人,一辈子都受尽折磨。
但她不会把这些告诉吉姆,她害怕吉姆会把母亲生病去世的原因全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在悲伤之余,陷入深深的自责。
看着吉姆松开了抱住姨妈的手,姨夫对他说道:“吉姆,我们父母,总是要走到你们孩子前边的。姨夫告诉你,虽然你妈妈不在了,但她永远在你的心里……”姨夫说完拍了拍吉姆的后脑勺,继续说:“孩子,我相信你妈妈在天堂一定会快乐的。”
泥土盖住了棺木,填满了深坑,写着“玛丽·安德森”的名字和“宁静中安息”的新碑被立在大地上,参加葬礼的来者一个个离开,却依然有着两个身影在忙碌着。这是两位与逝者最亲近的人:她的姐姐凯瑟琳·莱顿和她的儿子吉姆·安德森,他们在夕阳红色的余晖下依然没有离去。他们擦着石制的碑,摆好被送来的花束,最后一切完成妥当,他们才站起身来,一点点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出了余晖的照耀,一步步走向了家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