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山深呼了口气,摘下眼镜,闲话家常似的说:“医者救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身为医护人员,你不能出错,不能失误,甚至不能治不好。这就和你们刑警要保卫人命安全一样。为什么?因为你是医生啊!这是你的职责啊!你连人命都救不了,要你是干什么的?太多人把这种想法变成了想当然,哪怕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只要他死了,还是医生的错。因为这些矛盾,说实话,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做了。有好多好孩子,他们甚至已经不敢做了。黑心,坑钱,受贿,肮脏的交易,和高额的医药费,这种种罪恶,都扣在了医生身上。可是若仔细想想,无论是收费还是规则,又有哪一样是医生说了算的呢?这个社会本已腐烂至此,不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能决定一切的。我有好多学生都曾对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学了医。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孩子们,是真心的想做这一行。
有一个小姑娘,她从四五岁的时候起,就喜欢和娃娃玩儿看病打针过家家的游戏。她会给娃娃盖好被子,给娃娃打针输液喂药,还会用玩具听诊器有模有样的听听这里,听听那里。哈,那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爱好和梦想,所以她不顾家人反对,考上了最好的医科学校。成绩优异,天赋也不错,似乎生来就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就这样,二十岁芳华正茂,她带着满腔热血就进了医院。她大概是觉得,那就是梦想成为现实的一刻吧。
可是有一天……急诊室来了一个病人。那病人躺在担架上哀嚎,同行的家人也格外冷漠。在询问了病史之后,确定了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恶性传染病。病人紧紧抓着那姑娘的手,掐她,甚至咬她来缓解自身的痛苦。这时跑来了另一位见义勇为的姑娘,她拉开了病人,自己也受伤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不太愉快的意外,是病人在痛苦的挣扎时无意间的行为。可是在之后的验血中,所有人都傻了。那个人,竟然是艾滋病患者。一时间医院乱了,大家都为那两个姑娘害怕和愤怒,纷纷质问那个病人和家属,为什么要隐瞒传染病病情!可是……他们竟然理直气壮的说,那属于隐私,不想说就可以不说。当说到那两个姑娘可能被传染的时候,那家人竟然毫无愧疚之意。并质问医院,你们不是医生吗?自己解决啊!
呵呵……多悲哀。见义勇为的那位姑娘可能都不确定什么情况,就慌乱的跑走了。找不到她,也没有办法救她。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事后第一时间,医院给那个护士用了阻断药物治疗,可病毒的阳性反应还是彻底毁了她。
她们还没有谈恋爱,没有结婚,没有生儿育女,这些美好的事物在她身上还没有发生,就已经终结了。邻居朋友议论纷纷,怜悯的同时又带着恐惧和质疑的目光。后来,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和她同病相怜曾经勇于帮助她的姑娘意思去世了。她更加消沉了,连续的高烧,皮疹,痛苦的副作用,让她早就无法在正常生活了。终于,在某一个清晨,她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条路。”
林以山讲述着这个漫长的“故事”,神情悲切,目光悠远。
等他稍稍回了回神之后,又好像若无其事一样的对李进笑道:“这个故事你们一定已经听过了吧,这个无辜的小护士,叫夏琳。最爱她的人,从她去世的那一天,心也跟着她一起走了。你知道……在世上能永远无条件,用生命去爱她的男人是谁吗?”
“是父亲。”李进也难掩悲伤的看着林以山,这番话,应该算是认罪口供了。
林以山点点头:“对,我就是她的父亲。她因为不想被人说托关系走后门,而选择不和我同在一家医院。她母亲走的早,她姓母亲的姓,名字是我的姓,她只有我这一个亲人。”
“所以你就用你的方式替她报仇,是吗?林医生……治病救人半辈子,为什么最后要走这条路??”李进非常遗憾的问着。
林以山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说得好!我治病救人半辈子,为什么最后唯一的女儿却是被这些不知感恩的畜生害死的?!如果没有人救他们,任他们自生自灭,是不是我女儿就不会遭此劫难了??她还那么年轻,她做错了什么!还有!那个无辜卷进来见义勇为的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她的热心,她的正义感,她的勇敢,换来的就是她的毁灭!!”
眼看林以山的情绪在急剧变化,沈墨马上站了出来,用尽可能轻柔平缓的语气说:“林医生,关于她们的遭遇,真的很遗憾。但是学医者本身的目的是救命,而不是分救谁的命。那家人可能确实不可原谅,我们也能理解你后来的行为。你先冷静下来,也许我们可以帮你。”沈墨用缓和的方式,想要先稳住林以山,避免他做什么极端的行为。
可林以山却一改那副儒雅和善的面孔,冷笑着说:“帮我?帮我杀了那家人吗?不用了,我女儿死后的一个月,他们全家就已经全都感染了。并且,还增加了一些其他病。现在早就死光了,不麻烦你们了。”
“那辛虎,刘亮还有……”
李进刚想问清楚,林以山却一摆手,把几叠病例扔到了李进脚下的地上,无所谓的说着:“不用问了,都是我做的。我做了一辈子外科手术,那点儿小惊喜根本不算什么。在他们之前,其实还有几个,大概是没等你们发现就已经死了吧。有很多家属,还没有护士们照顾的仔细。绝大部分到死都不知道他们肚子里有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滥杀无辜,我下手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害虫!他们本身,比病毒更可怕!”
“好。”说到这里,李进却也忽然换了一副神情,十分平静的看着林以山说:“好,那么,林医生的仇恨故事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的了?”
“你说什么?”林以山自始至终都保持沉着淡定,这一刻却有些慌乱了。
李进面无表情,他就那样看着林以山说:“你出生华南,几年前退休了半年,你仇恨那些恩将仇报的人。你精通外科手术,大概也精通法医知识。你愤愤不平的不止为夏琳,还为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勇敢姑娘。这两个姑娘同样心地善良,同样不想靠父亲的名声去闯未来。你三年前忽然来的这家医院,从此你每周只会诊一次,很少再拿起手术刀。你性格和以往有变化,大家觉得你是因为孤独。你的样子大概也有些变化,大家认为你大概是真的老了。你眉眼间那抹不曾被任何经历褪去的英气……我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现在我想我知道了,那是我每天都看的,刑警脸上的英气。”
林以山面色苍白,他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李进,目光复杂。
沈墨见李进已经说穿,便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见林以山并不开口回话,李进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那既然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算作回礼,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
多年前,有一名刑警。他很有天赋,很有头脑,凭着不俗的办案能力,一步一步努力奋斗着他的荣耀。他有一个女儿,大概是父亲伟岸的形象从小就树立在心中了吧,这个姑娘也想要成为一名警察。但是姑娘有着很强的骄傲,她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认可,而不是靠她的父亲。所以,从来没有人听这名刑警提起过自己的女儿。
就在他的仕途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击碎了他整个人生。他那一腔热血不让须眉的女儿,在一次见义勇为的事件中,染上了致命的传染病。那是需要大量的金钱才能维持,想要治好几乎不可能,只能用金钱续命的致命病毒。
当他知道自己女儿的遭遇后,半生的是非观也被击碎了。正如刚刚你所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破了一个又一个案子,替一个又一个的被害人伸冤,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结果?愤怒,仇恨,无法接受失去至亲的痛苦,让他走上了另一条不归路。
那时候,他大概正和另一名刑警调查一个名叫暗河的犯罪团伙。虽然那个犯罪组织杀人无数,手段残忍,但是标榜着法外制裁的宗旨,却触动了那个愤怒的刑警。
他开始认同暗河的做法,同时他也需要更多更多的钱,给女儿进行更好的治疗。就这样,他成为了暗河头目的保.护伞,成为了藏在警方内部的一个鬼。可是,命运没有就此放过他。接下来,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