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十五日了。”傅彦生又一次从冷汗中挣扎坐起。这十五日里,每天麻痒痛楚都准时到来,随后一个时辰里,就算痛得昏迷过去,它也能叫你再痛醒过来,偏偏又浑身无力,让你想死都死不成。一轮疼痛后,周身上下竟有血丝自肤下渗出,嗅着身上淡淡血腥味,他心中暗叹:“果然如那老头所说,此毒当真霸道,一日更厉过一日,也不知自己还能经受几次。”他心有所思,没注意一人正蹲在牢门处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呢?”李曼卿突然出声说道,把他吓了一跳,只见牢里不知何时已经火光明亮,李曼卿就像上次那般正往自己牢门处摆放酒菜,他慌忙说道:“没,没想什么。你怎么来了?你来多久了?”
李曼卿笑道:“一口气问两个问题呀,第一呢,来送饭。第二嘛,在你发呆那会就来了。”随即鼻头一皱,问道:“我怎么闻到有股血腥味。你受伤了?”
傅彦生连忙将袖口往下扯了扯,不让她看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说道:“没有,一定是你感觉错了。”“哦?”不疑有他,李曼卿又问道:“我说你每天都在牢里絮絮念那什么佛经吗?”
牢里漆黑,她来时正是傅彦生剧毒发作之时。不过傅彦生每每总是吟诵经文强撑而过,没让她觉察出有异,就先去了尽头送饭,待返回来才又见傅彦生坐在那边发呆。“你念的经文倒蛮好听的,就连她听了也安静许多。我先前见你那番模样,还不信你是个和尚,现在看来倒是像了。”
傅彦生登时急了,说道:“我本来就是,哪里像不像的,只是暂未剃度出家而已。”老头不适时宜地嬉笑道:“小和尚,你可想清楚了,做和尚是娶不了媳妇的,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地出家的好。”李曼卿闻声,转过头凤目扫了眼老头,吓得老头急忙收声,又缩回牢房一角默不作声。
傅彦生一见乐了,心道:“这老头整日天大地大他最大,哪怕被关在地牢里也不见他对人服软,怎得李家姑娘只是拿眼神一扫就乖乖地不做声了,实在有趣。”他也心感好奇,不过又不好当面问。见李曼卿摆好饭菜就要走,忙又道:“李姑……呃,曼卿姑娘。”他刚喊出口,见李曼卿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曼卿姑娘。”
李曼卿这才眉头舒展,回身问道:“何事?”
傅彦生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饭菜道:“这酒菜,能劳烦你转告下金家小姐,以后还是莫送了。”
李曼卿眉头一挑笑道:“可是你说的那金小姐,也就是我家嫂嫂可是说,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可是无以为报呢。”
他闻言慌忙解释道:“我救她一事不过顺手而为,再说救命情义,金老爷府上款待多日,在我看来俱已还清,还请转告她,不要再记挂在心上了,她既已成亲,自当要做到久要不忘平生之言。”
“孔夫子的话呀,看不出你这小和尚,平时看着木讷,说教起来却妙语连珠。”李曼卿笑了笑,指指饭菜又说道:“那这酒菜你不吃了?”
他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不用了,劳烦代我谢过。”李曼卿随即又走了回来,蹲下身子,做势要收酒菜,口中还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我还道你诵经能让她心静,特意剩了些酒菜过来谢你。既然你不想吃,怕是要丢了浪费了。”
傅彦生本来神情坚决,一听这饭菜不是金奕裳交代所送,登时惊跳起身来,问道:“什么!这饭菜不是金家小姐交代的?”李曼卿狡黠一笑,说道:“不是呀,我何时说过是她人交代的了?”见她眼眸俏皮地一眨一眨,面带黠笑,傅彦生脸一红,说道:“那个,曼卿姑娘,你一番好意,这些个酒菜丢了也实在浪费,我觉的还是留给我吃吧。”
“你不是不喜欢么?”李曼卿故作听不懂,说道:“再说我也可以给别人呀,我看对面这位老先生应该挺乐意的。”老头听到她唤他连忙爬起身,趴在牢门叫道:“没错没错,小和尚你要不吃就给我,保管不浪费,老头子我肚子正好饿的慌,这饭菜看起来就美味得很。”
傅彦生见状,哪还管其他,连忙伸手将地上酒菜抓紧牢房内,双手紧紧护住,说道:“哪里不要啦,我正好也饿了,还是留给我吧。”他刚抓的匆忙,竟不小心碰到了李曼卿的双手,李曼卿好似触了雷电一般,瞬间就将手缩了回来,满脸通红,好在灯光昏暗,一时不让人容易看清。
她心中泛起异样,正是娇羞不已,又见傅彦生似乎没有察觉,还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心里是又气又好笑,撇着嘴憋了会闷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趣事,就再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可把傅彦生惊到,猛得抬头一看,是看痴了。他二人都半蹲相视,双面相聚不过一二尺,灯光虽昏暗,也相互看得真切。李曼卿这一笑,伴着她刚刚娇羞透红的脸庞,好似桃花盛开,泛点点桃红,一时就迷住了傅彦生,就像一道惊雷击中他心头,心跳猛地剧烈起来,就连手中的酒壶掉落地上潵了一地,都没察觉,口中不由自主痴道:“姑娘,你……你笑起来真……真美。”
李曼卿闻声,连忙收住笑容,假装咳嗽两声,后又板起脸,说道:“难道,我不笑的时候就丑吗,哼,登徒子。”而后也不给傅彦生说话的机会,立起身来就走,只是嘴角却依旧挂着笑意,显然心情极佳。
“哈哈,小和尚,说错话了吧。丫头还真有我……”老头似乎也是心情不错,说话不经考虑,只是话说一半,意识到差点说漏了嘴,又急忙停住,见傅彦生还抱着酒菜不放,改口说道:“傻家伙,别护着了呀,老头子今天又不抢你吃的。”
这边傅彦生没有搭理他,眼睁睁见李曼卿消失在尽头,地牢又恢复了漆黑。这才放松下来,一阵虚脱无力感涌上心头,双手一松,整个人又瘫靠在石壁上,缓了好久才抓过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先是一阵“咕嘟咕嘟”声,后又从喉中发出一声嘶吼,大叫道:“啊啊啊!痛快,真痛快。”他喊的惨烈,那边老头不知内情,以为他深受经脉破损之苦,心想自己传他剑气也前功尽废,不由长叹道:“老头子还道你是那一丝希望,没成想竟让那家伙寻得了封脉针秘药,真是命呀。”许久又道:“小和尚,你已经苦撑十几日,实属罕见了。往日老头子手上中针者,多也是武林名宿,却也无一人能撑过三日者。如若实在撑不住了,还是服个软吧,有这十几日,已不至让人小看。”
“我没事。”一连十几日,毒药发作后他总是细细查看自己周身经脉,发现有三生真经的修复作用下,并未出现破损,反倒因祸得福,经脉隐隐被拓宽许多,竟能容许有丝丝内力游走其间。这才有恃无恐,尽管痛苦却又并不是全无希望,思及至此傅彦生又连灌几口酒,缓了缓经脉的疼痛感,他本就不是娇惯之人,前有破家之恨,后有习武之苦,全靠一股子不服输的劲支撑着,是个宁死不屈的性子,只见他撑着身子,反而惨笑道:“这点痛算的了什么,皮肉之苦,哪抵得上心头之恨。佛家有八戒,有时候我却恨不得饲身为魔,和尚师傅和几个大师却都说我与佛有缘,至今我都猜不透缘由,我倒觉的自己跟魔更有缘。”
老头闻言自嘲道:“小和尚,魔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老头子我曾经也算是个大魔头,结果现在呢,老头子现在算做什么?不人不鬼?甚是煎熬。”似乎不想再提起过往,他转而又问道:“你为何不让丫头知道你身中剧毒之事?老头子和你说,虽然李永年与我一样也是个阴险狡诈之徒,但那丫头绝对是心地纯良之人。我看她对你颇有好感,要是知道你中毒一事,说不定会为你讨取到解药。”
傅彦生黑暗中自顾摇头道:“贫僧自有打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李姑娘知道为好,老头,你也不能说,不然以后这酒菜可没你的份了。”说罢将手中的酒壶抛向老头。老头闻声,忙伸手接住酒壶,笑道:“老头子可不爱管你们都闲事,你们那……”话说一半,感觉了下自己手中的酒壶,忽又觉不对,猛然惊道:“你不是中了封脉针了?怎么……”身中封脉针与普通人无异,他刚刚伸手接酒壶时,却在其上隐隐感到自己的摘星剑气。登时又大叫道:“你没中毒?!”
傅彦生笑道:“中毒也不代表运不了内力,也许贫僧我天赋异禀呢。”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老头以往的做法,心有芥蒂,也没有将三生真经奇妙功效细说,打了个哈哈,又道:“也许李庄主没将你这什么封脉针学全,这毒用的不够呢,正好让贫僧有一丝侥幸。”
“这不可能,封脉针之毒见血封脉,绝无侥幸,如无独门解药,中毒者终日经脉封堵深受其害,直到经脉寸断而亡。除非……”老头大惊失色,愣神苦思半晌,突然出手,一股剑气由手心而出,直射入傅彦生体内,刺得他大叫道:“你做什么!快住手。”
感觉剑气在其体内游走不畅,老头才收了功力,瞬间又癫狂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难怪他看上了你的内功心法。好好,好!老头子我的心血也没白费,至少还有希望在,哈哈哈……”老头隐约猜到他身上内力功用,没有再深究细问傅彦生内功之事,只是兴奋说道:“小和尚,老头子现在有法子可以解你身上剧毒,只是不知你敢不敢一试?”
“什么法子?”傅彦生奇怪道:“你不是说只有独门解药可以解吗?”老头笑道:“如果老头子所料不错,想来你这独特内力可以修复你受损的经脉吧。”见他迟疑不做声,老头也不在意又道:“你不说老头子我也猜得到一二了。能让李永年连我的摘星剑都不想要的内功心法,必定是一门能刺激生机的极阳心法,才能辅以他的极阴双剑。你现在能使得出一丝内劲,就是靠这修复之力强撑开来的缝隙流转的吧。”
傅彦生见老头已经猜对十之八九,这才说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也应该知道,只要我能忍受这经脉破损重生之痛,早晚有一天也能自行冲破这封脉之毒,到不用你费心了。”
老头冷笑道:“那是要多久?十年!八年!造脉重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却少有成功者。就在于经脉乃人体内要道,不过血肉之躯,更有纤纤细脉一触及溃,何谈造脉重生。就算你天资卓越,靠你自身内力慢慢拓宽经脉,要想冲破封脉针的剧毒,至少也要五年时间,你难道真甘心在这黑牢里呆上五年?”
“五年?”傅彦生感受下自身经脉情况,知道他所言非虚,只怕还要更长时间,才问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以剑破脉!”
“以剑破脉?”
“没错,以剑破脉,运用老头子我独有剑气,内外相辅,冲破你堵塞经脉。”老头停顿片刻又道:“只是剑气凌厉,非血肉之躯能承受,更不用说你体内细小经脉,届时势必将经脉刺的支离破碎,如果是寻常人,只怕经脉未通,人已经经脉碎裂而亡了。”又续道:“不过你就不怕了。有你的内力滋养修复。只要我们徐徐图之,配合你独特的内功,就无生命之忧。如此只要不到半年,定能将你周身十五处大穴全数贯通。只是其中痛楚怕也要百倍与现在,个中分寸,你自己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