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剑庄后山独院四面桃林浓密,有一白衣女子正扶花而立,双目闪动凝视花骨朵,轻启朱唇吟着唐崔护的《题都城南庄》。看的出女子很喜桃花,吟着桃花诗语,一身白色锦袍上印着稀稀桃花,就连耳上珠饰也是桃花样式。廖廖二十八字,诗词吟的是离别意,在女子口中却多思愁。
诗末,便是一阵轻轻叹息声。
女子长叹之下,手中不注意猛地使劲,将桃枝折在手中,瞧着手中尚未开花的骨朵,喃喃自语:“桃花开时话离别,花却未开时,人已去。”
在女子身后不远桃树下,一身绿影闪过,犹豫片刻忽然说道:“姑娘可是李家小姐?”正是荷香从一棵桃树后探出头来怯怯问道。
女子稍稍惊奇,向荷香看去,见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微笑道:“是的。”女子正式李永年的小女李曼卿,见荷香从未某面,又问道:“剑庄什么时候还有别的女眷了?”她心中诧异,洛神剑庄除她之外竟还有其他女眷,只是转念又记起一事,不待荷香回答,又说道:“哦,是了,哥哥昨日娶嫂嫂了,你是嫂嫂的丫鬟?”荷香连连点头,忙道:“是是是,我家小姐让我向李家小姐问好。”李曼卿闻言稍稍欠身,说道:“该是我向嫂嫂请安才是,只是我自幼体弱独居在此,少有去庄内走动,未去拜访嫂嫂,还望嫂嫂见谅。”见荷香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逐又道:“荷香姑娘这是还有事?”
荷香这才记起手上的食物,连忙说道:“啊,差点忘记了,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带的点心。”说着上前将篮子递给李曼卿,笑道:“这是我家小姐一早亲手做的花糕。”掀开布盖,一股花香从篮里飘出,李曼卿挡不住她的热情,只好收下点心,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替我谢谢嫂嫂,改日我去庄里拜访她。”
地牢里老头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给他送饭菜的哑仆到来这才悠悠转醒。如果不是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傅彦生还当心他身死过去。“老头子我睡了几日了。”老头声音还有些虚弱,许是不想让傅彦生觉察出来,强装兴奋道:“小和尚,老头子我的摘星手可好用?”
傅彦生嘴巴一撇,说道:“我就是不用,你有能怎样?”心道,你能强迫我学武功,还能强迫我用它么。老头不以为意,笑道:“世事无常,有时候可由不得你。”二人正说着,石阶尽头传来脚步声。
“啧啧啧,傅兄弟果然是个有道出家人。”一道光源打通道口处射来,李毅阴阳怪气的声音自通道那头传来,“就算被关在地牢里也惬意自如,我还以为你在这里面能吃点苦长长记性。”老头见有外人到来,又恢复成枯木自坐的状态,悄无声息。傅彦生见是李毅到来也背靠牢壁不去搭理他。
李毅没几步就来到牢门外,他前几日好事刚过,乘着李永年迎送宾客之际,便迫不及待地偷偷来到这地牢。现在自己妒恨之人又被关在眼前,正是春风得意,见傅彦生眯眼假寐也不气。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抓着剑鞘,敲着栏杆丁当作响,自顾说道:“瞧瞧这地牢,真不像个人住的,跟个畜牲窝似的。看你住得也舒坦,依我看呀,你也不用做和尚了,干脆趴在这地牢做只畜牲,连窝棚都给你省了。”
傅彦生看着朦胧灯光上李毅扭曲的嘴脸,摇摇头,可怜道:“苦肉身,贪妄欲,妒忌恨,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生六欲在贫僧这你独占了五,何必这么幸苦。言语上的痛快只会令你苦不堪言,贫僧看来,还是你更适合进这牢里酣睡,可省去不少烦恼。”对牢老头子问声忍不住嬉笑:“小和尚你这个忒不像个出家人的模样,真是瑕疵必报,转头就说人是个畜牲。笑死老头子我了。”
李毅听两人调侃自己更怒,他知道老头底细,不敢朝他发火,只得冲傅彦生冷笑道:“你就嘴硬,现在你的性命抓在我的手上,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他说话间,手中黑剑缓缓拔出,又道:“你要是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傅彦生仿佛对他手中的利刃视若无睹,伸出手指掏掏耳朵,笑道:“怕是由不得你吧。我怎么觉得李庄主他老人家还舍不得杀我。”他知李永年一心贪图自己的三生真经,不可能由着他胡来。忽然惊呼道:“李庄主你也来啦。”李毅闻声吓得手中利刃滑落在地上,连忙转头:“阿爹你……”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傅彦生登时哈哈大笑道:“李公子你这是专程来给贫僧逗乐的吗?”
“你,你敢耍我!”李毅大怒,一脚踹在牢门上,大叫:“冯全,滚进来开门。”不多时一个个头矮小脑袋也小小的中年人连滚带爬从石阶拐角处跑过来,显然刚刚一直躲在那边偷听。
只见他来到李毅跟前,脑袋左右张望一番,紧张地说道:“少……少公子,可不敢,您刚刚只说进来看看就好,可没说要开牢门。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小的死定了。”傅彦生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只见他留着一撇小胡子,小眼睛眯眯着,浑身上下体现出一个小字。李毅见他敢忤逆自己意思,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手中剑刃直指向他,喝道:“你当少爷我就不敢杀你么?”冯全登时吓道:“少公子,你可别吓……吓唬小的。老爷特别交代,牢里谁都不能进来,连小的也不行,今天让公子您进来,小的已经冒了大风险了。”他也不起身,趴在地上爬到李毅身下,继续道:“公子您可不敢乱来,回头老爷知道,小的固然难逃一死,公子您,公子……”
李毅冷笑道:“公子什么,想说公子我也会倒霉是吧。告诉你洛神剑庄是我们李家的,庄主是我爹,也可以是我李毅。你真当本少爷不敢么。”见冯全只知道摇头,也不敢开门,他心中一急,伸手就从他腰间将钥匙拽了下来,三两下就开了牢门。冯全见状,感到大事不妙,转身就要出牢去报信,只听李毅冷声道:“哪去?想去跟我爹报信?别忘了,让我爹知道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冯全闻言,双脚好像失了气力般瘫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只有口中麻木不断说道:“我不知道……”
李毅见状满意地朝牢内走去,见傅彦生神情自若地靠在墙边,冷笑道:“你当真都不怕?”
傅彦生笑道:“有甚好怕?怎么的,难道几日未见李公子的剑术有长进?”
李毅大笑出声,说道:“你就嘴硬吧,一会这剑扎在你身上,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本少爷的剑硬。”眼睛上下扫量着傅彦生,又道:“我看还是先削了你这使剑的胳膊。”话落剑出,黑剑在灯火中划过一道黑影直削向他的右手。
“当”,长剑没有预料中砍下傅彦生的胳膊,反倒是被他甩动锁链给挡下,又顺势荡向对手。李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连退几步,闪开锁链的攻击。
锁住傅彦生四肢的铁链都有一丈多长,正好方便他在牢里走动。李毅一时不察,差点就被他用手中的铁链缠住。一连退出牢门外,这才躲闪开来。想到自己接二连三地败在傅彦生手上,就连他被困在牢中也奈何不了对方,李毅心中怒火愈盛。见他突然伸手拍向牢门边的一个石块机关,只听得一阵机栝响动。那铁链竟慢慢往墙里收缩回去。不出片刻,傅彦生四肢就被牢牢锁定在石壁上。
李毅这才又慢慢步入牢内,冷笑道:“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放心本少爷不会杀你,今天要先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变成一个废人。”他拾起刚刚被击飞在地的黑剑,就要朝傅彦生走去。
见李毅带着扭曲的面容,傅彦生心中暗叹:“今天怕是难逃一劫。”身上功力运转,却始终无法挣脱开四肢的铁链。这地牢本就是为锁住武林高手而设计的,所用锁链无不是玄铁所造,哪怕是江湖第一高手,也断无徒手分金的可能。
眼见李毅越走越近,突然地牢内又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
“哥,你怎么在这?”却是李曼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毅转身一看,果然,牢门处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孩,一旁冯全毕恭毕敬地候在其身后,只听她又说道:“难怪冯全没在入口处候着,原来是跟你一起进来了。你私自进地牢,阿爹知道吗?”
李毅喝道:“你都能进得,我为什么不能来。少拿阿爹吓唬我。李曼卿,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少管。”他话语强硬,也不免冷汗从额头滴落。李永年向来管教严厉,对他稍加不满意就打骂教训,特别今次傅彦生让他颜面尽失,李永年对他就更不悦了。反倒自己这个妹妹,深受李永年疼爱,无论她想要什么都答应,就连这剑庄禁地大牢她也能随意出入。所以哪怕李曼卿不会半点武功,李毅见着她也都不自觉势弱半分,总觉得她的眼神能看透自己的一切。
李曼卿对他的剑锋视若未见,只是看着墙上傅彦生,见他也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眼神中透着亲切,她自幼就能熟读人心,见惯了人心险恶,就连她的父亲李永年也不例外,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令自己心情舒坦的人,额头轻点,将手中的灯笼挂在牢门边,朝牢里进了几步,又说道:“怎么,哥哥,你还不走吗?真要等阿爹来请你?”
见今日事不可为,李毅心中愤愤,又无可奈何,这剑庄里能管的住他的除了李永年,也就剩下李曼卿了,转头一口唾沫就吐在傅彦生身上,狠狠道:“算你运气,你等着,我迟早要找回来的。”说罢也不敢再看李曼卿,转身就离开了地牢,剩下冯全胆战心惊地立在牢门外,想走又不敢走。
李曼卿回首轻笑道:“你先出去吧,今天这事阿爹不会知道的。以后可得管好这差事,莫再让他进来了,有事可以去找庄主,你要知道真有事,他可保不住,也不会保你。”她心里明白,就算李永年知道,李毅无非就是受顿责骂,冯全可能就性命难保了。
冯全闻言登时惊醒,连忙趴跪在地上连声道:“冯全明白,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救命之恩……”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慌慌张张地退出牢外。
“谢过姑娘搭救。”见四处人都走光了,傅彦生这才开口道谢,李曼卿点点头,慢慢走到他跟前,掏出一块手绢,细细地替他将脸上擦尽,口中轻声细语道:“你是被我阿爹关进来的,我可搭救不了你。”
傅彦生本就比她高半个头,又被锁在石壁上,低不得身,李曼卿抬着胳膊替他擦拭,见她与母亲十分相似的脸庞凑近自己,一时看得呆住了。李曼卿身上散发出的幽香淡淡地钻进他的鼻子,更是勾起他心中一阵躁动不安,连忙闭上双眼吟诵经文,才缓缓平复内心的悸动。
李曼卿见他紧闭双目,听他口中吟诵经文,觉的有趣,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傅彦生悄悄摸摸地透着眼逢偷看,见昏暗的灯火下,李曼卿捂着嘴轻笑,登时看痴了,不自觉又睁大了双眼。
“你这和尚怪怪的。”李曼卿替他擦拭完脸庞,才发现自己竟然离一个陌生人如此近,心中暗惊:“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连阿爹,自己都不愿意靠近,竟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亲近。”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对方是个和尚才让自己无所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