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生与元无香二人从溪头山下来,继续赶路,途经一座江边小市镇。此刻时值冬月二三,深冬已至,越往北上越是白雪纷飞,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附近江河湖泊稍缓者均已凝结成冰。
这水不能行船,路上又是白雪皑皑难以跋涉,沿路客店都已被往来客商塞的满满的。二人一路找来,好不容易在一家“承运客店”寻了个大堂角落空处落座。掌柜的也是精明,眼见客房再也塞不下了,干脆在大堂中摆上铺盖,四处升起了炉子,招呼众人吃住一应解决。
众人聚在大堂中,听着门外寒风烈烈,酒过三巡后反而热闹起来。只听一个糙脸汉子说道:“这鬼天气,让我们这些个行商走马的人没个活头了,我这货再耽搁了个把月就全糟蹋了,贼老天真可恶。”一个方脸浓须的汉子大嗓门接声道:“何止是这贼老天,那些个贼官兵才真是可恶,一路走一路孝敬,一年下来就落个三瓜两子的,老子这一趟下全给他们白干了。”他愈说愈大声,一旁一个高个同伴扯着他,提醒道:“嘘,小点声,别乱说。”那大汉许是喝了酒上了兴头,甩开同伴,大声嚷嚷着:“怕他个鸟,这种鬼天气,那些个官老爷们早躲在窝里睡大觉了。老子这一路上是受够了。爷爷只恨没早生了几十年,也在崖山边上多杀几个元狗,也好过在这世道做了缩头乌龟。”一人举杯喝道:“好,说得好。大哥,我敬你一杯。我等往日都是敢怒不敢言,大哥放心,谁要是把大哥今日所言传出个只言片语,小弟我第一个不饶他,定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汉豪言一出,一时间堂内众人纷纷起哄叫好。
傅彦生在一旁只听的热血辉腾,低声问元无香道:“阿姐,这些元人真的那么坏吗?”他从小生活在渔村不曾接触这些蝇营狗苟。金元统治下,僧人地位颇高,所以跟净悟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多深体会,甫又想到自己父亲叔伯之死也与那元人挂钩一二,出口道:“那元人却是不是好人。”元无香神色一动,摇头轻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吧。”她被王府收留,又该如何去评论好坏,或许自己就是那些人嘴里的坏人吧。她心烦自己隐瞒傅彦生一事,也不知他若知道自己也是这些元人一伙又当如何,还有义父所言之事,也令她忧愁不已。
这时一个陕西口音的住客杯酒下肚,说道:“这些个糟心的事不提也罢,不如谈谈江湖趣事,解解苦闷。”那浓须汉子又道:“听说月前池州境内沙江帮上下千余帮众被屠杀殆尽,那尸首都堵满了沙江流域。”汉子细说惨状,听得众人一阵干咽口水声,复又有一人搭声道:“没错,我家兄弟就是沙江边打渔营生的,往日都要交不菲银钱给沙江帮的人,据说那沙江帮驻地内一夜之间就没了声响,整个江面染的通红,官府请人清理尸体都用了三天。”众人哗然,一个东北山客问道:“俺那山货也常走水路,往日里见过沙江帮那是人多势重,是何人能够一夜间将他屠帮灭派的?”一个池州来客煞有介事地说道:“哪是什么一个人能做到的。我听说他们是惹怒了镇阙宫宫主耿千秋,这才被镇阙宫屠尽满门,连他那两个异性兄弟也都下落不明,帮派倒的倒散的散。”堂内众人一听镇阙宫三个字,都纷纷收声不做声,只有几个胆大之人还在那侃侃而谈。
傅彦生耳听耿千秋三字,来了兴趣,他听和尚细说过此人,只是心中疑道:“沙江帮那使大刀的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又听一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这事与数月前江湖传闻的三生真经有关,那镇阙宫伙同沙江帮在那地僧净悟手中夺了经书,此番定是分账不均,那耿魔头恼羞成怒一把屠了沙江帮满门。”那浓须大汉颇是敢说,又听他骂道:“这些江湖魔头个个都投了金元做走狗,行事也同那些鞑子般。”骂道气愤处,还时不时拍桌泄愤。又道:“这些个走狗,残害自己同胞,取乐于鞑子,真是当不得人子。”一人忽提道:“据说金元就有位汉人的异姓王爷,必定是个数典忘祖之辈。”一个洛阳来客道:“这个我知道,那元王府就在洛阳城内。说是娶了金元的郡主,还护驾有功被封了异姓王。呸,助纣为孽,丢光了汉人的脸面,定是个猪狗不如的家伙。”
众人也纷纷同骂这些个江湖魔头还有那汉人王爷,有凶者更是将其咒骂至极,把他们贬的猪狗不如。元无香正饮酒,听闻有人如此咒骂王爷,一时气愤不过,纤掌用力拍下,竟把桌角拍到折断,发出巨响。堂内众人被声响吸引,纷纷转头望来,傅彦生也被元无香吓道,见状忙起身道歉:“抱歉各位,家姐听到这些贼人恶行,一时气愤不过,实在抱歉。”众人见是一个蒙面女子单掌就拍断了桌角,只是惊诧这女子气力非常,料想也是位嫉恶如仇的女侠,口中纷纷道:“无妨,无妨,就是我等听了也是气愤不过。”“女侠高义,自是听不得这番恶人行径。”……
傅彦生见众人复又继续高谈阔论,这才落座,低声问道:“阿姐,你这是怎么啦。”元无香有气说不得,只是独独喝着闷酒,也不打理他,傅彦生还只道她心情不好,也就随她去,自己凑近人群中继续细听众人谈天。
就听一人忽然感叹道:“有邪就有正,难道江湖中就没些个正义之士?任由这些个魔头作威作福?”那东北山客朗声道:“谁说没有,那北地刀狂齐行云便是一代豪杰。当年奔袭千里诛杀塞外四魔,刀斩鞑子无数,杀得鞑子闻风丧胆,更是一人一刀喝退千军救下边地百姓无数,谁敢说他不是侠义之士。”“没错,传闻说齐大侠武功高强,隐有天下第一高手之势,就是不知与那仁义无双的金大侠何时分个上下。”又有人附和道:“还有那天地二僧,真乃得道高僧,天僧慈悲为怀,地僧嫉恶如仇,救济百姓无数,斩杀恶人也无数,也当的上江湖侠僧。”池州客补充道:“金大侠,齐大侠还有二僧等,都是我等高山仰止之士,江湖中还有那亲近之士,如那江南杨女侠夫妇也常行侠仗义,为名请命。”再有人附道:“没错,河北小刀侠也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众人赞声不绝,当真是咒骂恶人多深,赞誉侠士就有多浓。
傅彦生听的津津有味,见众人赞到和尚义举,如同称赞他一般,浑身舒坦,正想为和尚插上几句称赞,元无香忽然淡淡道:“有些正非正,有些恶也非恶。这些个江湖侠士你们都亲眼见过吗?”
那浓须大汉访问道:“我等都是些粗鄙商人,自然是没那幸运得见几位大侠真面,不知姑娘你又见过几个大侠?”元无香虽语气不善,只是她刚刚无意间露了手力气,几位大汉以为她是江湖人士,不敢轻易得罪,所以都还是语带恭敬。元无香轻纱蒙面看不出神色,只见其剑眉轻挑,冷声道:“见过不敢当,倒也败过不少那些所谓江湖侠士。”大汉喝道:“姑娘,你说话怎生如此无礼。”元无香道:“我不过说的实话,哪来的无礼。”她心中本就有气,自然说话冲人。众人被她呛的哑口无声,又寻思她武功高强,当下是个个默不作声,大堂突然间静了下来,一个个都闷声喝酒。
屋外风雪愈大,天色更暗了,就在这时,客店大门突然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风雪从门处席卷而入,吹得屋内众人直达哆嗦,门口处几人刚要叫骂,只见鱼贯冲进几名元兵,又伏身不言。客店掌柜连忙上前接待道:“军爷,您们是打尖还是住店?不巧这大雪封路,店里都满人了。”那领头将领人高马大一把将掌柜的衣领拽住提到身前,口中嚷嚷道:“爷爷来寻汉人乱党,没功夫给你住店,这两个人瞧见没?。”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画像顶到掌柜额头,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像仔细翻看。旁边有眼尖的住客一眼就认出画上两人一个蒙面女子和一个半大小子,不就是在角落旁喝酒吃饭的傅彦生和元无香,刚要惊呼,被一旁同伴伸手拽住,摇头示意。底下又暗自传信给堂内一众人等,元无香忙拉着傅彦生伏身低头。
那掌柜细细看了一遍也摇头道:“军爷,小的没瞧见过,许是来往客人太多了没记住,小的叫小二过来认认?阿福,阿福。”掌柜正开口唤着小二,那将领不劳烦地推搡开他来,走上前在往四处扫去。只是这堂内乌压压也挤了三十四号人,四边炉子烟火又浓,每当他扫到傅彦生那桌时总有人有意无意地侧身遮挡。匆匆扫了一圈后,将领大声冲掌柜喝道:“记住这两个人,要是见到了,赶紧到尉府报告。”掌柜满脸笑成朵花,乐道:“自然,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小民的职责。”
“收队!”将领刚要领人出去。门外又步进一个女子,身着白裘,头戴兔首面具,正式十二生肖中的卯。只见她先是往堂内扫了一眼,再慢慢踱步来到将领面前,递出一面令牌,那将领见后,连忙领着一众兵卒单膝下跪口称听命。卯扫了眼堂内,示意他们起身,又开口问道:“这里都查过了?”将领回道:“卑职已经查过,并未发现通缉之人。”卯再道:“查清楚了?”将领听她语气严厉,一时支吾不清。卯瞪了他一眼,严声道:“给我仔细查验清楚,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将领连忙称是,甫又转身下令道:“都给我进屋仔细搜。”众兵卒齐称偌。
见官兵去而复返,傅彦生低声紧张道:“阿姐怎么办?我们打出去?”元无香伸手拉住他摇头示意他别冲动,轻声说道:“这市镇内,官兵众多,怕是引来一群,强弓劲弩齐上,到时就再难脱身。何况有那卯在,想必那酉和戌也在附近,他们三人都尚于寻人踪迹,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影踪,只怕是会跟至天涯海角。”傅彦生吓道:“那该怎么办?这官兵马上就过来了。”眼见兵卒一个个自门外往屋内寻找进来。
元无香心定一计道:“你藏好别动,我去引开他们。”傅彦生慌道:“不行,阿姐,我不能让你一人涉险。”元无香笑道:“别担心,我轻功好,更在那三人之上,如果带着你才是无法走脱。放心,他们目标主要是你,不至追我太紧。你要记住,一会我出门把他们往南引,你就立即北上去金陵寻你师傅。”“可是……”傅彦生还待道可是,元无香就将他推到一旁人堆中,自己立起身来,抓起桌上竹筷向兵卒射去,乘机慌乱间撞破一旁的木窗飞身离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卯一眼就认出离去的背影就是那晚红衣女子,也就是十三楼的元无香。见她破窗而去,连忙回身上马追去。那将领也高声喝道:“追!”一众兵卒搀扶起身,随后追去。待堂内兵卒走光,掌柜连忙将大门掩上,堂内众人熙熙攘攘都往傅彦生围去,口中赞道:“不成想是,小英雄当面。”傅彦生应接不暇,慌忙拱手谢道:“适才多谢各位相助,小子彦生在这有礼了。”浓须大汉笑道:“大家都是汉人,自当互相帮助,如若不然,与那些奸狗又有何异。”“没错,凡是那元狗要抓的汉人,定是侠义之士。”“对,也叫人知道,我等行商之辈也绝非见利忘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