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鬼利爪将至,贼人眼见躲闪不及,就要命丧爪下,耳边忽然传来净仁稚嫩童音:“小偷施主,你在做什么呢?”贼人下意识喊道:“快跑!”又寻声望去,只见净仁呆萌萌地在一旁盯着他看,全无害怕的样子,再往前看去,一阵刺眼的晨光透过林间缝隙射来,竟然是已过了一夜,左右环顾哪还有恶鬼的踪影,再看身后应该被恶鬼拍碎的大石也完好无缺。
贼人试探道:“你昨夜去哪了?”净仁指了指篝火余烬回道:“我在一边一直睡到了天亮啦!小偷施主,你怎么了,从刚从开始就怪怪的?”
“噩梦?”贼人满心疑虑,站起身来,一阵虚脱袭来,赶紧扶住身后的大石,才感到后背一片冰凉,全身上下冷汗涔涔,心道:“这片树林古怪异常,莫不是真有鬼怪?”转而问道:“昨夜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净仁饶了下脑袋,郎声道:“有呀!”
贼人急道:“什么事?”
净仁指了指他道:“不就是你咯,小偷施主你最怪了。小僧一早醒来就看见你在那里乱蹦乱跳的,一直喊你也不答应。后来见你玩累了躺那石头边上,这才唤你答应。小偷施主你是在练功吗?”贼人听得心惊:“自己还不仅仅是做了噩梦,竟然还梦游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道:“正是,老夫夜来无事,便练习下武功,你不要少见多怪。”
“哦,知道了。”净仁狐疑地答道,心中疑虑重重,心道:“这小偷施主,昨夜还古怪地大喊大叫,寺里师兄们练功时候都没这样子。”不过见贼人不说,也不敢细问,只是奇道:“小偷施主,练功有什么用呢。师兄他也很爱练功,经常误功课,方丈师傅都说过他好几次,也不改。小僧觉得练功一定也不好玩,还不如经文有趣,里面还有好多菩萨们的故事。”
贼人笑道:“你这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在江湖是行走,你要是功夫不如别人就要受欺负,甚至被人杀掉。”
净仁懵懂道:“可是小僧又不去江湖走动呀。”他是清熹在山道边捡来的婴儿,据说父母都被山贼杀害了,可能他实在太小,山贼们也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便留他在路边自生自灭,正好清熹路过,将他带回了寺里,收了他做入门弟子。清熹也曾问他是否愿意习武报仇,他答道:“从小便在寺里长大,懂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没有感同身受的痛苦与愤怒,便没有复仇之心,这也是自己的过罪。山贼为世道所迫,自己固然可以复仇杀了他们。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已经在这世道尘俗受苦了。所以复不复仇不重要,习不习武也无所谓。”清熹听后沉默不语,后给他取了法号为净仁,取仁字寓意。净仁从小就喜欢看书,不论是经书还是武学秘籍,但他向来只看不练,清熹也不强求他,便让人安排他打扫经阁,也方便他随时翻阅经书。只待他什么时候起了兴趣,自己会练习。净仁又道:“小僧见师兄们习武,寒暑不停,那么累,还经文轻松有趣的多。”
贼人道:“习武也是有诸多乐趣的。”说着一下跃上树梢,又翻身而下,道:“你看,如果你会功夫,就可以这样上天入地逍遥自在。”
净仁心有所动,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倒是有些乐趣。”
贼人又道:“你若想学,我可以叫你些功夫。这山林里着实无聊,待你学会好,也可以与我切磋解闷。”他心道自己几日修炼三真经,未见寸进,不知是修炼法门有问题,还是有其他缘故。心想这三真经就是和尚创的武功秘籍,或许就需要和尚才能修炼?自己先教于这小和尚一二,待看看结果如何,自己也好借鉴一番。
净仁思考片刻摇头道:“小僧不用你教,舍生寺也有武学,小僧从见见过许多,记得大半,小僧自己会学。不过不是现在,方丈师傅说过,小僧哪天想学武了,定要等诵完地藏经六千三百七十一遍才可以。小僧早晚一遍功课,现在还差着远得呢。等小僧诵完经文,自己会练。”
贼人不过突发奇想,也不强求,闻言笑道:“你可知江湖中有多少人想学老夫的功夫的?算了,随便你,你们和尚都是榆木脑袋。所以老夫最讨厌你们这些念经的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净仁与贼人被困在这山林里不知几载。他只知道进来的时候他还不到贼人胸腹,如今已经能与贼人相视而望,身上的僧袍早已经穿不下了,被他撕开口来,随意地绑在身上,在这山林里跑动玩耍也是自在无忧。贼人则日夜修炼三真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变得是越来越古怪,这几年来,夜夜梦游,时而说是恶鬼,时而又是仙人,前头还是红粉佳人,后面就惊叫白骨骷髅。天长日久下来,渐渐变得萎靡不振,原本健硕的身躯现在也变得枯瘦如柴。净仁原也觉得是这片密林有古怪,自己二人多年都未寻得出路,后来见自己并无此恼,就觉的是这本经书有古怪,也曾奉劝贼人莫再修炼,但他入魔已深,哪听的进劝,真是越练越疯,越疯越练,好在大半时间还算是正常,在这山林深处,也能照顾净仁一二。经书上的经文净仁早就翻译完全教于贼人了,不过山中岁月苦闷,恐无人作伴,贼人也就没了杀人的心思,之后更是日夜沉迷修炼无心理会他,二人倒也相安无事生活到现在。净仁每日除了诵念经文,无事可做之余,也开始修行往日在经阁内翻看过的一些武功,或许是天赋异禀,几年来他自学自练,竟也有所小成。
这日贼人一如往常那般打坐修炼,内息运行之间浑身涨红,泛起白气环绕,慢慢地脸上也一片通红,而后忽然睁眼怒吼道:“齐小子,今天看你往哪跑!如今老夫修成绝世神功,定报这一刀之仇。”说话间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一旁的净仁听得模糊,只道他练功又开始犯疯病,无意理会。又见贼人白气外散,双脚使力,也不见站起便直接一跃腾空,扑向前面的巨石,手脚交替并出,拳如重锤,一拳拳向巨石砸去,脚如钢鞭交替扫过。待砸到得第十拳,扫过得第九腿时,那巨石不堪重负顿时碎成数块。只见贼人双手已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却浑然不知,口中仍喝道:“你怎得不还手,你不还手我练这绝世武功有何用?”气愤之下又接连踢飞几块碎石,吓得净仁赶紧躲到树后观望。复又见他呆立在原地重复喃喃的道:“我练这绝世武功有何用!”说着说着忽然从怀里掏出那本真经,却见他高举经书在空中稍作停留,终于运劲抓下,只见经书在手中爆裂成纸碎,四散飞舞,才又昂天长啸。
净仁见他连平日最宝贝的经书都毁了,心觉不对,知他入魔更深,但他这般疯狂,自己一时也无能为力。这贼人日夜修炼真经,虽然走火入魔,但功力却不减反增。自己这一身功夫,有心舍身度魔,怕也是不够。心想便在一旁等他平复些后再做打算,可贼人这边震碎经书后,手举半空,掌中力道不停,做势就要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净仁眼睛瞪圆,顿时惊呼:“不要!”急忙跨步上前,伸手出掌,要拦下贼人自裁。
净仁掌力带起劲风,横在贼人掌间,被他的掌力连带着一起拍在了额头上。总算是卸掉了大半力道,贼人身体微颤,却并无大碍。不过被净仁这么一挡,他怒目圆睁,瞪着净仁,吼道:“齐小子!来得正好,老夫今天要杀了你。”说着握拳挥出,也不讲章法。净仁一愣,暗道不好:“他是把自己误认成仇人了,这下要糟!”忙边躲闪,边叫道:“小偷施主,是我,净仁和尚呀!停手!”
净仁这几句,不但没让贼人停下,反而疯症更重,脚成弓形,双拳前推,净仁匆忙抵挡,身子一阵摇晃,便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溅得贼人脸上和衣袍上全部染满了。闻着血腥味,眼睛被猩红迷离,贼人狂意又加三分,脚下迈着大跨步,朝净仁冲来。全身衣裳鼓动吹涨,面露狰狞,血液顺着脸上的刀疤流淌滴下,让他更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不过好在疯狂异常,无意识态,都是一阵横冲直撞,也不见使什么招式,全靠一身功力直来直往,尚能应付。只见净仁在他拳下狼狈躲闪,每每不小心被拳劲擦到,都犹如被巨石撞击一般,疼痛不已,没一会,身上就已经青紫一片了。
正直正午,山林茂密,阳光也只能斑驳地印在地上。两人纠缠间林中狂风大作,落叶纷飞。贼人神志不清,招招全力挥拳,打得兴起便吼上一声,净仁初时还能劝上几声,到后来逐渐招架不住,已经无力分心劝说,只能苦苦闪躲,只见贼人拳脚所到之处,断树裂石,净仁惊险连连。二人如此拆到百余招,就在净仁将要力竭之时,眼前贼人忽然停下脚步,手中举拳,呆立在原地。风停,人止!净仁还道这贼人终于清醒过来了,细声喊道:“小偷施主?”一连几声,也不见答应。小心翼翼靠前,伸手轻轻在贼人身上拍了拍。刚一碰触,贼人就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净仁惊诧,俯身一看,只见他面部涨红,七窍流血,已然死去,显然是体内魔气肆虐,早就败溃的身体不堪重负,最终经脉寸碎而亡。
净仁呆立许久,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对方虽是贼人,盗经掳人。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人被困在这山林中,相互扶持,相互照料,长年累月之下,也渐生亲情。如今贼人咋然离去,他孑然一身伫立山林间,一阵孤寞惆怅情升。
“小偷施主,你安心去吧,虽然小僧一直不知你真名,但佛主应该能听到小僧为你的祈祷。”净仁将其尸身安葬完毕,站在坟前说道:“哪怕你讨厌,小僧也会为你诵经三日,脱离地狱苦海,超脱凡尘俗世。”念到此处,心中苦笑,眼前仿佛又浮现贼人那句:“所以老夫最讨厌你们这些念经的了。”又思其往日种种,想到他一心为执念所困,少有笑颜,苦修武功数载,最终又因为习武走火入魔而亡,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因由此,果也至此,当真因果循环。
净仁三日诵念完往生经,逾感心中苦闷,独自回山洞中,时常想到贼人往事,又思及三真经被贼人毁去,心道:“这本害人真经毁了也好,免得以后再被别人学去,又害人命。”复又想道:“也不妥,这本经书本就是舍生寺的秘籍,当年因为自己的原因,让经书遗失在外,如今若损毁失传,自己就罪孽深重了。自己还是得把它记画下,有朝一日再还于寺里”于是便拾起石块,在山洞的一面石壁上将真经中的一十八幅画像一一刻画上去。就在他要将经文也一并写上时,又犹豫不决了,这画像形态各异,自己怕是遗忘才将其刻画出来,但经文早已牢记于心了,又想此经终究害人,还是不能让二者合在一处,也就不再将它刻上,心想待将来见了方丈师傅,再亲口诵念于他听便好了。于是他只在这石壁上留下了画像与经名,未留详解经文。
净仁独自一人在山中又至十二载,与野兽为伴,修佛法,习武功,感受天地,但无人对语,也渐渐变得口不能言。十载孤独,他变的性情怪癖,不敢与人接触,哪怕后来感悟自然大阵的奥秘可以进出自如,也不敢踏出山林,渐渐迷失了心性,整日疯疯癫癫,直至那日一个如同自己小时候的少年儿误入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