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垂花门外的争吵声越发激烈,若按照从前白璃的暴脾气,这时候应该已经冲上去胖揍一顿那劳什子大夫了,可她今后还想借言芷蘅的身份活下去,自然不能再用暴力解决问题。
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衣袖,转身往房里走去,藿香和豆蔻对看一眼,不知道白璃是什么意思,直到白璃跨进门槛之后回头说了一句:
“好吵,我想休息。”
两个丫鬟眼前一亮,立刻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
在白璃进房之后,藿香跟进去伺候,豆蔻趾高气昂走到垂花门前,拿出了相府小姐身边第一丫鬟的派头怒斥道:
“吵吵什么呢?不知道小姐在休息啊?谁人敢硬闯,打出去便是,废什么话?”
说完也不多留,对被两个婆子拦着不让进门正恼羞成怒的妇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然后腰肢一扭,得意洋洋的回院子去了。
婆子们得了吩咐,便不再客气,三两下就把那个在院外吵闹的妇人堵着嘴,架着赶走了。
傍晚时,柴氏派人来问白璃晚上想吃点什么,她做了送过来,白璃不知道从前言芷蘅吃饭时的习性,遂对藿香言:
“睡了一天一夜,感觉都像好久没跟爹娘一起吃饭似的。”
白璃坐在梳妆台前,藿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闻言笑道:“小姐这是错觉,您向来只要身体康健都会跟老爷夫人一同用饭的。”
这个答案白璃很满意:“嗯。帮我梳平日里的发髻就好。”
所幸言芷蘅是这般贵重出身,身边任何事情都有人专门打理,无需她亲自动手,只需延续从前便能让白璃大体知道言芷蘅的生活习惯。
饭厅在主院里,虽然言家人口简单,但每一餐饭柴氏都不会敷衍,看见白璃出现,柴氏笑吟吟的迎上来将白璃的手挽在自己胳膊上。
“怎的就过来了,该当好生歇着才是。”柴氏边说边替女儿扶正了一下发髻上的珠花。
白璃浅笑以话答话:“太医说无大碍,不想一个人在房里。”
柴氏抚了抚女儿的脸颊,心疼之意不予言表。柴氏对女儿真不是一般的好,白璃不相信柴氏不知道牛大放火的根本原因,不说不过是护着女儿罢了,柴氏对子女的行径绝对算得上溺爱,这种溺爱式的感情让没有父母的白璃感到陌生。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荤素各半,色香味皆有讲究。
外头传来回禀:“相爷回来了。”一声一声,自影壁到前院到花园,每过一处门都会有人传讯。
柴氏和白璃站到饭厅门外等候,没过多会儿便见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缓步走来,儒雅沉稳,气度不凡。白璃心上一虚,她在宁王府的时候,见过言相几面,印象中的言相为人正直,虽不苟言笑却不迂腐,老王爷曾说他是个精明的,本来嘛,要是不精明,怎么会稳坐丞相之位,引领朝臣呢。
走到妻女面前,将白璃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伸手在白璃头顶摸了摸:
“昨儿可把你娘吓坏了,今儿倒像个没事人。”
言芷蘅醒来并无大碍的事情自然已经有人先一步禀告,所以言豫章回家后看见女儿出现在饭厅前并不觉得惊讶。
“叫爹娘担心了。”白璃把头低下做忏悔状,其实是还没有勇气跟言相对视。
柴氏打趣言豫章:“哪里就是我一人吓坏了,珠珠儿送回家的时候面白如纸,爷当时不也吓得手发抖嘛。”
对于妻子毫不留情的揭穿,言豫章也很无奈,干咳一声进了饭厅,柴氏跟白璃挑了挑眉后才拉着她进去。
三人入座后,柴氏便亲自给父女俩布菜,言豫章往门外看去一眼,低沉声音问:
“那小子又不回来?”
柴氏和白璃对视一眼,心虚的眨了眨眼,将盛好的汤送到言豫章面前:“端哥儿约他去真定拜访先生,还有几个书院里的朋友一起,不好推辞,他派人回来与我说过了,我许他去的。”
听了柴氏之言,言豫章并没有宽心,反而眉心越发紧蹙:
“拜访先生,哼,也就你还信他的鬼话。成天跑的不见人影,惹是生非,这次等他回来,非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言豫章咬牙说,仿佛要打断的是仇人的腿而不是亲生儿子的,白璃兀自小口吃饭,心中感慨原来读书人私下也是这么训儿子的,还以为读书人训子都是文绉绉的呢。
柴氏暗自在言豫章手臂上轻敲了下,小声埋怨了句:“老爷。”
见妻子不高兴,言豫章深叹口气,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俨然一副为子女操碎了心的父亲模样。
白璃瞅准时机,将筷子放下,抬起头正色面对因为子女不成器而独自喝闷酒的老父亲,怯生生的喊了声:
“爹,娘,我……有话想说。”
对面夫妻看向白璃,柴氏笑吟吟问她:“竟这般正经,何事?”
白璃愧疚的低下头:“就是那个放火的牛大,能不能让京兆府放过他。”
夫妻俩知道女儿是什么性子,柴氏以为女儿是老毛病犯了,劝道:
“他差点害你丢了性命。爹娘知道你素来心善,见不得人可怜,但有的时候……”留着就是个祸害,将来还会千方百计来寻仇。
不等柴氏把后面的话说完,白璃便接过话头:
“这回我不是可怜他,而是女儿真的错了。”白璃愧疚低头嗫嚅,做足了知道真相后备受打击的柔弱悔恨姿态:
“爹娘无需瞒我,我知道怎么回事,是我不该给牛大媳妇开那害人的药,牛大放火烧我是应当的。我今后再也不给人看病开方子了,药房也不开了。”
在牛大昨日放火之后,言家其实就调查盘问出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没来得及说,没想到女儿倒先提出来了。
“你既已知晓,便应该明白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言豫章严肃的看着低头忏悔的女儿。一身散花素底衣裙,小脸苍白,本就生的惹人怜爱,再加上这副委屈懊悔的神情,让人如何能对她狠下心来责备呢。
柴氏不忍,从旁劝慰:“不能全怪珠珠儿,是我没看好她,那天也是巧了,坐馆大夫们相继出诊,馆里就她一人在,牛大夫妻偏偏这个时候去瞧病,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
白璃低着头,并不妨碍她偷瞄柴氏,看来她估算的一点没错,柴氏对子女完全就是溺爱,不谙世事的女儿说要开药房,她还真就开了,也怕女儿惹出事,就雇了坐馆大夫每天像模像样的陪女儿看诊,而做这一切,竟都只是为了让女儿高兴,这样的娘亲,能教出好孩子才怪了。
言家虎父犬子,后继无人……一点都不冤。
“总而言之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还算有救,下回做事前需得想清楚,不可再任性妄为。”言豫章做最后训言,白璃慌忙点头,不敢忤逆。
女儿犯下大错,但知错能改,总比儿子屡教不改要强些,言豫章暗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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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如意的东西全都被从丞相府厢房拖出来扔到了大街上,她自从踏进丞相府的那天开始,就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相府小姐尊敬她简直像尊敬神仙似的,这些人怎么敢这样对她。
“你们疯了不成?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们大小姐的师父,你们这么对我,大小姐知道吗?”姬如意泼妇似的与人喊叫,拉拉扯扯间发髻松动,宛如疯婆。
相府里的人早就受够这疯婆的气,好不容易等到大小姐醒悟的时候,自然不会对她有多客气。
姬如意哪里甘心被人就这么从雕梁画栋的宅子里赶走,既然闯不进去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相府门前滚地撒泼,引得周围路人驻足观望,动静闹得不小。
门房那边派人来问了两回,豆蔻实在敷衍不过去才进屋回禀:
“小姐,姬大夫跟疯了似的赖在相府门前不走,大吵大闹的撒泼,说不见到您的话,就是杀了她她也不走。”
白璃把手里随意翻动的册子合上,册子封皮赫然写着‘华佗药典’四个字。
“既如此,便去见吧。”
藿香和豆蔻忧心忡忡的跟在白璃身后,生怕小姐突然又善心大发,同情起那个骗子。
相府门外一片混乱,姬如意也豁出去了,完全一副市井泼皮的模样,驻足观望的行人们都在指点,不知道堂堂相府怎会招惹上这种不计形象的疯女人。
豆蔻开路,白璃来到姬如意面前,姬如意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冲白璃扑过来,吓得藿香和豆蔻赶紧拦在白璃身前,不让姬如意接近自家小姐。
“芷蘅,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怎么能由着他们这般对我?府上可还有点规矩了?”
姬如意收起先前撒泼的架势,在言芷蘅面前,她还是愿意维持一点形象的,毕竟这姑娘傻,特别好骗。
白璃将手里的书册举起来问她:“这是你给我的?”
姬如意瞧清楚书册后有些心虚,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错。”
白璃勾唇一笑:“我大萧律例中明文规定,凡胡乱撰写、传播药典者,棍责二十,处以刑责五年,闹出人命者,棍责八十,待秋后问斩。”
白璃发现言芷蘅的声音很好听,便慢慢的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务必使人听清楚。
云山雾罩之际,白璃好整以暇的追问:
“所以现在你再告诉我一遍,这书是你给我的吗?”
姬如意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总觉得一场大火让眼前这姑娘变了个人似的,尽管形容不变,脸上也挂着微笑,可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她在相府逍遥的靠山就是大小姐言芷蘅,如今大小姐都亲自出来赶她,姬如意只怕想继续留在相府享福是不可能了,既然不可能,那干脆破罐子破摔,总得再捞一笔走才不亏。
知道小姑娘胆子小,姬如意故意恶狠狠的盯着石阶上那小姑娘的眼睛,凶恶威胁道:
“玩儿我是吧?我可告诉你,请神容易送神难,老娘道上有的是人,你是大小姐又如何,除非你这辈子别出门,只要你出门就决计逃不出我的手心。这个仇我总是要报的。我也不是不讲情面,你喊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师父,如今师父要走,问你要个万儿八千的路费总说得过去吧,你给的多,我走的远,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姬如意这番话说出来,就连周围围观的路人都很愤怒,只有白璃面上表情丝毫未变,甚至笑的比先前还要灿烂了,只见她从两个丫鬟身后走下台阶,来到那个胆敢在相府门前撒泼耍狠的疯女人面前,站在两层石阶上弯腰凑近疯女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刚才还横的不得了的女人脸色骤变,目光惊恐的看着石阶上漂亮可爱,笑容满面的小姑娘。
白璃伸手扫过姬如意的肩头与喉头,像是最后送别般,面上笑意不减,但反观那凶狠的疯女人,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重重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