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沉发觉自己最近总是在睡眠和清醒的循环中挣扎。
他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格罗丽娅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找玫瑰们了。他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输完液被留下的点滴架,一翻被子,决定去解决下生理问题。
基地的长廊两侧都有蓝光的地灯,即使是深夜两点,走廊没开灯的情况下也完全不用担心看不见路。在病房的门口有标有这一层的地图,厕所不远。廖沉研究着地图。稍微做了下拉伸,缓解下睡麻了的肢体。M42此刻也是设定成夏日的状态,但室内开了冷气。只穿了一层单衣的廖沉反而冻得瑟瑟发抖。
这个时间点,显然厕所什么人都没有。一片漆黑之中,蓝灯就像一只只小眼睛在盯着你,时不时还闪一下,仿佛在眨眼。廖沉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厕所常年是鬼怪故事的高发区,还是赶紧回病房吧。
他刚刚按下厕所清理的按钮,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一声重响,两声轻响。在寂静的厕所里回荡开来,与此同时,平淡的,毫无变化的少女的声音也想了起来,隔着门扉,就像地狱而来的索命女鬼——
“把我的梦还回来啊——!”
廖沉吓了一跳。
“……嗯……逢生?!”
冷气让他的思维变得清醒,没有下午那么暴躁,也能分辨出少女的声音。他这倒霉体质出来上个厕所都能进入梦里了?人类是不是活在梦里就没有上厕所的必要了,这真是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廖沉先生。我开个玩笑……没想到没吓到你。好可惜。”
廖沉倒是没能从逢生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声音里分辨出她感到可惜。他比较好奇逢生是怎么出来,并进入了男厕所的。
“我可是隐形的!……开玩笑。只是通过短波传送的合成声音,因为您和我建立了‘联系’,您现在所在地和我所在的玻璃房距离不远,我们才能这样对话。”逢生解释道:“随着您能力的提高,亦或是我的迁移,或者格罗丽娅帮忙,我也许能以人的模样出现,同时对话也能长期维持下去。”
“我知道了。”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的能力提高,廖沉暗暗握紧拳头。
“也许您需要思考患者们本身丧梦的原因。来人了,我先断开通话。”逢生说话倒是不急不忙,一两秒嘟嘟声之后廖沉也能感觉到那种连接消失了。他打开隔间的门打算回病房,正对上罗尔斯带着面具的脸。
半夜就不要带防毒面具出来吓人了!人吓人会死人的!廖沉在内心无声地抗议,但也只是想想。仔细思考,罗尔斯一次都没有摘下过防毒面具,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不想过度探究。
“你,现在有时间吗?”罗尔斯沉默了一会先说话,廖沉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似乎罗尔斯好像还没具体介绍“食梦”的情况……他跟着罗尔斯的步伐,登上天台。
脱离了室内的冷气,夏夜变得闷热起来,四处充斥着蝉鸣声,吵得人不得安宁。由此看来建筑的隔音效果相当不错,至少推开天台大门前他一点点声音都没听到。从M42肉眼观测的宇宙仍然平静祥和,偶尔能看到如彗星一般的光点,那是路过的军舰或是民用飞船。但民用飞船一般会被基地故意放出的电波驱逐,因此迷失方向只能另绕其他路线。
廖沉静静地听着罗尔斯给他科普这些“常识”。两人终于走到了天台的边缘,这里有着堆积的废弃长椅,廖沉随便找了一张坐下。
“有些事项,比如薪资和成员组成,我先必须讲清楚。”罗尔斯把刚刚的话题切掉,郑重地开口。
“和正式的军人一样,这个小队以后也是有薪资支付,结算是月结加上奖金,一年下来绝对不会低。不算福利,补贴,基础月收入应该是五万左右。”
“……万?”廖沉揉揉自己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
校官的工资也不过是平均五六千。七八千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差不多是一个月的薪资。他完全没入职,没有军衔也没有功绩……
五万,等于一个月他就能买至少一千本书。
包吃包住,高薪工作。梦寐以求的工作啊。
“没错。”罗尔斯并不为钱心动。
廖沉舒了一口气,这么高的工资,干什么都行。
“——和我一样,将来会组成续梦小队的另外四个人,诺维莱,维贝拉,提莉亚,贝格蒙特,他们都有各自的特殊能力。他们各自的能力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慢慢给你介绍。而我的能力,食梦,下午已经给你讲了大部分。”罗尔斯仰起头看着星空:“如名字所示,吞噬梦。如果梦的主人有特殊的能力,我会有一定的几率继承到他们的能力。”
“听起来是个很强的能力。”廖沉说。不过他也知道,每个国家有特殊能力的人本来就不算多。大多数都在国家的保护之下。罗尔斯吞食一些特殊的能力的几率其实很小。
“继承到的也不都是那么好的能力。”
“能力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看用的方法而已。”廖沉随口一答,罗尔斯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是啊……是看使用者。”
罗尔斯似乎不想再讲这个,他迅速地切了话题:“我听到你和逢生的对话了。”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果然,罗尔斯站在门外,估摸着肯定听到了一点。廖沉庆幸自己没有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从头到尾。”这一点上罗尔斯倒是诚实,完全不顾廖沉受伤的小心脏:“逢生使用短波通讯,而我的耳机为了接受信号常年不会关闭,导致我也被链接进去。本来我想和逢生发消息把我踢出通讯,但最近好像逢生把我拉进黑名单,没有姚泽的指令完全不和我对话。”
“我会和逢生说。”廖沉不希望下次对话还会被别人听到,挺危险的,这次是罗尔斯算了,下次要是奇怪的人就不好了。想了想,廖沉似乎知道罗尔斯为什么会被拉入黑名单:“你是不是最近吃太多梦了?”
下午罗尔斯还抱怨逢生的产效太低。
“……咳,咳咳。”罗尔斯侧开脸:“我就是多吃一点。储存在保险柜的梦都有编号,少了任何一袋都知道肯定是我拿走了。但是梦是我唯一的食物,不吃我没办法工作。逢生这个虚拟人格真的一点亏都不吃……玻璃房的初始人格可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现在你来了!拜托了,我想吃好吃的梦。最近的梦难吃到胃痛。对了。”罗尔斯终于绕到最重要的话题上,他顿了一下,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想到要造什么样的梦给他们了吗?”
廖沉摇摇头。他现在看到那四个人毫无生机的脸就觉得难受,不敢面对他们。如果下一次,再下一次,再下一次,他仍然没办法造出合适的梦该怎么办?丧梦的患者,即使开始使用梦来维持生命,时间也所剩无几。自己的学业是一回事,但看着别人在面前活生生死去又是另一回事。
“你想救他们吗?”罗尔斯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廖沉看向似乎无边无际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着,有些却黯淡到无法以肉眼观测:“我……至少,不想看到再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你下午的时候……提到你的朋友也是丧梦的患者吗?”过了一小会,罗尔斯轻声问。
“恩。当时我已经把我几乎所有的梦都给他了,但除了恢复了意识,能够思考,身体上却依旧有各种问题。而且,丧梦仍然在折磨着他,时不时就会回到那个状态中,你怎么跟他说话,都不会回答。”廖沉回想起那个时候,指节捏得发白。罗尔斯也没有接着问下去,看廖沉的表情就知道故事只能以悲剧结尾。
廖沉犹豫又犹豫,他想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最后又开口接着说了下去:“最后……他选择了自杀。”
“自……杀?”罗尔斯猛然转过头,廖沉看不见脸,却能感受到深深的疑问的目光。
“医院不接受他的安乐死申请,接着一段时候他的状态又加重了,然后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醒来过来,把维持生命的面罩摘了下来。”廖沉一点点一点点陈述着,他已经回忆不起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最后又是度过知道消息的那一天。他能想起来的只有那之后的事情。
因为两人都是未成年人又是孤儿,朋友的尸体需要由政府来处理,埋葬在“深海”的只有一个压缩的骨灰方块和遗物。深海是公共墓场,每一个合法公民最终被埋葬在这里,回收,成为公共能源的一部分。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最后无影无踪的人不算少,但那时廖沉连买一小块墓地的钱都拿不出来。实体墓地太贵了,他拿出那个时候所有的积蓄都不够。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永远也不想想起这些事情……
「不想起…?」
廖沉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到什么。
“你知道我的梦具体失败的原因吗?”他看向罗尔斯。罗尔斯点点头道:“梦的内容只是重述了一遍过去的事情。我全部看了一遍,这样的梦无法触动患者本身。”
“如果……如果,我能够造出别的梦呢,先不找患者丧梦的原因,而是……”廖沉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我想重新写他们的人生。”
罗尔斯疑惑了一秒,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用造梦重塑他们的人格?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全部抹杀,用新的人生代替?”
“对,重建人生……”廖沉很快又担心起来,“这样会不会很快就被他们自己识破?我看文书上记载特殊能力者对自己周围异常的事情都很敏感。”
“军部这边重新建身份和人格的背景环境倒不是难事。你这个做法的确不错,但肯定管不了很长时间,这四个人都不是笨蛋,稍稍有疏漏都会察觉,最慢三个月也能查出来自己的过去。你们未来还要共事很长时间,一味填鸭可能适得其反。”罗尔斯分析道。
“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提高自己的能力,造出一个新的人生,比军部重建身份难多了。”
“接下来还有军校本身的新生军训,一个半月。十月份,务必在那之前找出原因。现在先用造梦,让姚泽他们看到效果。对于患者们的身体恢复也很重要。”
“我会加油的。”廖沉低声道:“谢谢你……要不是跟你说起这些事,我可能还找不到解决办法。”
“没什么,我们以后也要共事很长时间。毕竟我是你的队长。”罗尔斯拍拍他的肩:“回去吧,再睡一会,‘今天’开始就是正式训练了。”
廖沉一愣。
……他还没看训练计划到底有什么内容!
他想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格罗丽娅,连忙问了一声。
“对了,还没跟你讲过,格罗丽娅使用的能源,被逢生查出来消耗太多,姚泽拖去检查内部算法了。”罗尔斯道。
廖沉松了口气,格罗丽娅至少听起来不像有事情,他便想问问训练计划的内容。
听到廖沉询问训练计划的清单是否已经整理了出来,罗尔斯犹豫了一下回答他。
“——我来之前把它放在病房里了,如果你还没有看的话,一定多确认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