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说要将这药典烧了,子薰必定只当他是信口胡说。
眼前这位,他实在无法臆测。
“既是要烧了,我们数日来辛苦整理,又是为何?再说,这药典如此珍贵,其中所记半数都可救人性命。你先前也说过,它是孤本。烧了之后,不就从此失传了?”
“你看过,我也看过,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怎会失传?”
“我们看是看了,但若要说到传世,与没看又有何区别?难道你我还能将其一字一句皆记下来?”
清芷一双杏眼盈盈瞧过来:“当然有区别。”
思之,又道:“对了,对你来说确实没区别。你既不懂医,又非能过目不忘之人。”她语带嫌弃,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只聚精会神将余下的部分看完。
子薰心下奇道:莫非你能过目不忘?
看她此时手不释卷,注目凝神,一时又不便打扰。
林中寂静,除却飞鸟,便无声响。
窗外,绿竹猗猗。
清芷此时一袭碧衣,发如瀑,玉簪轻挽。
如若她一直如此静婉而不自知,便是世间绝妙之事。
子薰有一刻恍惚。
林间风起。
他看着她合上手中那最后一卷药典,心下了然:他们终究只是萍水相逢,自会各奔东西。
清芷抬眼之时,见子薰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便冲他笑道:“好了,大功告成了。”
“看来,清芷姑娘对这些典籍整理的结果很满意。”
清芷听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便道:“所以呢?”
“不知,子薰现下是不是可以离开此地,继续南行了。”
此话一出,两人相对沉默。
子薰料她还会欲加拦阻,正欲再言。
岂料,她只道:“你既是一心要走,我也不拦你。今日天色已晚,明早你准备停当,我便领你出去。”
说完,也不多言,便自顾自地忙去了。
子薰未料到她如此轻易便应允他离开。看她一派轻松之态,心下不免落寞。
一夜雨声淅沥。
天明起身,窗外雾气氤氲。
子薰闻到一股烟火气,心下料想或是清芷早起准备饭食燃起的柴火。
只是,那烟气愈见浓厚,渐渐变得呛人。他心下呼道:不好!莫不是着火了?
冲将出去,屋内除却炉上熬着的清粥,并无其它明火。
他又到了屋外,却见清芷站在火堆旁,将昨日刚刚整理好的那些书卷,一卷卷投入火中。
“你在做什么呢?”子薰急道。
清芷回过头来:“你起来了?昨夜可睡得好?”
“好是好。”子薰心不在焉答道,眼睛盯着那一团烧得正旺的火苗:“你为何要将它们烧掉?”
“骗人!”
“啊?”
“看你印堂无光,就知你昨晚睡得不好。”
子薰不知她现下为何纠结这种无关紧要之事,看她又拎起一卷欲抛向火中,便急声道:“我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说过啦。烧掉它们,便不用担心被什么奸邪之人用在害人之处啦。”
“可是昨天我们不也说了,书中也有一半是为救人之道吗?”
“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通篇现下都记在这里了。”说着,她指向自己的额头。
“你是说,你真能过目不忘?”子薰惊道。
“我不但能过目不忘,还懂读心之术。”清芷笑道,眼儿弯弯。
“什么读心之术?”
她将最后几卷并在一起全部扔进火堆:“我知你昨夜一夜未眠,是因为想着今日便要分别,舍不得我。”
她如此单刀直入,子薰猝不及防,不知如何应答,只道:“这算什么读心之术。你休要诳我。”
见她只是笑着,并不多言,便又问道:“好好的书你将它们烧了做什么?既是要烧,你此前又为何留着它们?”
“它们先前未经整理,凌乱不堪,我自是读不了的。现下既已读完,留着也是累赘。”
“那我来此处之前你为什么放着它们在那里凌乱堆积,不自己整理?”
“我不愿自己一人对着它们。你来之前,那间屋子我从未打开过。”
“这又是为何?你不是说那些典籍都是你自火中救下来的吗?”子薰稀奇道。
她有片刻恍惚,随即便笑言:“我随口一说,你便信了?”
子薰无言。
当真不知,她所言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典籍那么多卷,带走挪动皆不方便。竹林之地,也不便掩藏。倒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干净,也没了你之前的那些担忧。”
子薰看着那一堆渐渐熄灭的灰烬,想着烧了也罢,现下反正也是救不回来了:“你当真将它们都记下了?”
“对啊。”
子薰心下想着,她说记下了便是记下了罢,便拜道:“子薰寄望姑娘多多行善,好自为之。”
说着,他便返到屋中,收拾整理了自己的物什。其实他身上所剩之物无几,片刻之间便整理停当了。
待他出到外面,却见清芷也提了一个包裹,正站在廊外等他。
“姑娘不必为子薰准备什么行李。子薰蒙姑娘收留,心中已是感激。”
“谁说这是为你准备的?”清芷道:“我这一路上难道不需要盘缠物什?”
见他不语,只是一脸惊讶,清芷便凑近他:“我知你舍不得我。反正,我一人住在这里许久,也是有些厌烦了。不如,我与你同往长宁。这样可好?”
子薰心下居然有一丝欣喜。但他片刻便又狐疑道:“你要与我同去长宁?莫不是你有什么其它所图?”
“我能有什么旁的企图?我所图便是你啊。我欢喜同你在一处,舍不得离开你。你就让我跟着你同去长宁吧。”她此刻很是无赖:“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与我一起?”
子薰心中无奈:你若是一直安静不说话,我倒确实很喜欢。不过,虽则喜欢,我还不至于昏了头脑。你要与我同行,肯定是另有原因的。
见他仍在怀疑,清芷便道:“你也说过,那药典断然不能让奸邪之人用于害人。那你还不将我寸步不离的看牢了,不让我有机会去害了旁人?”
子薰此时无奈到竟有些虚脱了。
“再说,你一人去往长宁,山长水远,路途险阻。有我与你结伴同行,虽不说能保你万无一失,平安到达长宁的把握还是要大上许多的。”末了,又加上一句:“你的母亲大人,还在稷阳城里眼巴巴盼着你快点安全到达长宁呢。”
这句话颇有效果,子薰不由得开始考虑起来。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我同行,恐怕会有诸多不便。”
“哪里不便?”
“这一路上,恐是会有人言。”
“那你说我是你娘子,不就没人说闲话了?”
子薰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