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子薰知道她说话并无顾忌，但还是愕然于她竟然如此大胆。
“为何我们不以兄妹示人？”
“若说你我二人是兄妹，沿途之人立刻便会发现我们举止口音皆不相同。如此一来，反倒是会有诸多猜测，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若说你我二人是夫妻，自然不需要打小长在一处。一百对夫妻便有一百对的不同之处。沿途之人见怪不怪，自然不需要再多做解释，岂不方便？”清芷道。
“话虽不错。但若是如此，你今后还如何嫁人？”
清芷闻言笑道：“我既出了这竹林，被人瞧见与你同行，无论怎样，我以后都是很难嫁出去了。我们是不是以夫妻示人，又有何分别？”
子薰闻之深以为然，便道：“若真是如此，清芷姑娘可要思量清楚。若是你现在改变主意，想要留在此处。。。”
“那便如何？”
“那咱们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清芷轻笑：“你一个皇城公子，如今说起话来倒是越来越似江湖中人了。”
“这一路从稷阳行到此地，事态人情，也是自有一番体会。庙堂渐远，江湖却是近在身旁。”
“你口气倒是不小。我且问你，既是已知江湖，怎么如此轻易便差点丢了性命？”
闻言，子薰面露难色，颇为尴尬。
清芷见他如此情状，便又问：“你说让我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跟你走。你的意思我懂。若是顾忌自己的清白名声，我便应当留在此地。那我问你，若是我打定主意非要同你走不可呢？”
子薰闻言，正色道：“那从今往后，子薰自当对姑娘不离不弃。”
清芷心下欢喜，却只道：“这话可不好轻狂说出。再者，前路未知，你我说不定行着行着就彼此散了。到时恐怕便是白云流水，各走各路了。”
此语一出，子薰心底升起一丝不悦，却也并未与她争辩。究竟为何不悦，他并没有细想。
二人既已说定，准备皆已停当，便就此动身。
子薰似是想起什么：“咱们临行前，你要不要去祭拜一下父母？此次别过，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再拜他们。你父母的陵冢，在不在此处附近？”
她先前说过父母已经身故，却并未说过何时身故。
“不用了。我父亲并非在此地亡故。这里也没有我母亲的陵冢。”
既是如此，子薰也不便再多提及。
清芷行出数百步，朝那林间居所深深望了一眼，便转头离去，再未回头。
两人穿林而过。
这竹林几里之地，并没有路径可循。其间除了杂草，并未见任何人迹。
子薰心下道：也难怪她先前料定我自己走不出去。如此隐秘之处，只怕是任何人入到这里都难走出去吧？
“如此深林，清芷姑娘当时是如何将我从山路之上带到竹里居的呢？”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的疑问。
“这有何难。自然是那两个与你同行之人将你背负过去的。”
清芷说得极为轻巧，回头见他满脸狐疑，便道：“莫要告诉我你当真以为是我凭一人之力将你搬去竹里居的。”
“你先前不是说你将他们毒疯癫了？”
“对啊。不过，虽然疯癫，他们依然可以差遣啊。说贴切一点，就是通过迷惑他们的心智来操控他们。”
子薰听着，不免有些毛骨悚然之感：“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自然是自哪儿来回哪儿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清芷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凑近他道：“说不定，你现在也中了毒，被我迷了心智哦？”
子薰不免打了个冷战。
哪知她接着只道：“如若不然，你怎么会如此轻易便喜欢上我，非要带我同去常宁？”
子薰心下苦笑道：明明是你威逼利诱，说服我带着你一起去常宁，怎么现下倒变成是我了？
不过，此时听她如此说道，子薰心中倒是稍感稳妥些了。
回想刚刚在这幽森竹林之中，四下无人之地，听她若无其事说着那些邪魅之术，当真是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转念一想，这丫头莫不是有心戏耍他？
两人相处的这段日子，她也是信手拈来，乐此不疲。想来是她天性如此。
眼前的竹林似是没有尽头一般。
“清芷姑娘在此地住了很久吗？”
“七八年时间。”
“七八年都是一个人住在竹里居？”
“之前与母亲一起。”
她先前说过，父亲并不是亡故于此地。想来，应当是在自青峦来此地的途中病故的罢？可是，她也说过母亲的陵冢并不在此地。
“你母亲她？”
“我母亲三年前已经过世了。她服了毒药，失了心智，将自己活活烧死了。”
子薰闻之，心中大为震惊。
清芷倒是面色平静：“她将自己烧死，如同挫骨扬灰一般。我便将她留下的灰烬撒在了这竹林之中。”
“所以，你才告诉我，她的陵冢不在此地。”子薰默然。
“因为她根本没有陵冢。”她声音中听不出悲喜：“也罢。埋在这地下，不过是被虫鼠啃咬。变成一堆灰烬，随风散在这竹林间。竹林四季青翠，百年不败。想来倒是个更好的去处。”
子薰听得真切。
放眼望去，林中风动，徐徐而来。
“你知道吗？我本来或许能救她。”清芷转头定定看着子薰。
他知她必是又要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但是我没有。我冲进屋子，将那些典籍全数救出来了。”
耳畔只有风的声音。
“我母亲生前爱我至深。而我只是看着她死，什么也没做。”她盈盈一笑。
“据说，用毒之人最后皆会死于毒发身亡。或许，将来我也会如此。”
子薰一把将她拉住：“你为何总是要说些如此不吉之言？”
“若是我死了，你可会难过？”她眼中有些不定的细碎之光。
“不会！”子薰生硬答道：“你既是同我在一起，又如何会那么轻易丢了性命？”
“这话听来真是有趣。就因着与你一起，才更容易丢掉性命吧？”
子薰却并不理会她。
此时，前面隐约看见一条小道。
“前面可是出去的路？”
“是的。”清芷答道，眼睛却还看着子薰握住她的那只手。
“咱们要尽快走出这林子。这竹林虽是个与世隔绝的清幽之地，终是太过阴郁。”
子薰话音未落，他二人已然走出竹林。
日光眩目，倏然而至。
放眼望去，一条曲折小径，循着日光，延伸至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