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稷阳出发已有大半个月了,这一路上车马颠簸,甚是困顿艰苦。
公子薰本来带着七八个随从。这一路南下,到了松榆之地,便只剩下三四人了。
一开始,不见了一两个人,子薰还大为焦急,遣人去寻不得,又自己去寻。寻了大半日,疲累至极,寻思下来,心中才明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又怎会平白地消失了。必是思量着这一路向南,所到之处越来越荒凉,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便悄悄离开去自谋生路了。
子薰素日里为人宽厚,既是想明白了,也觉得走了便走了罢,自己这般光景,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正因着自己现下光景无比寥落,又遇上随从们相继离他而去,便越发地沮丧了。
他先前身份尊贵,自然行到何处都是左右簇拥。现下境遇变迁,虽然还保留着陛下之弟的虚名,却并未得到任何侯爵封号。
没有封号,却被分封外地。随从们心下都清楚,他此时不过是个失势的王族。跟着他,不会有任何前途。所以,随从们对他,除了表面上的主仆之分,也并未再有任何特别的关心体恤之举。饭食就寝,他也渐渐习惯了亲力亲为。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沮丧间,不想又有两个随从,不但是跑了,连带着还卷走了不少盘缠。
子薰自小长在稷阳城,用的是锦衣玉食,读的是诗书经典,哪里碰到过什么生计上的难处。现下,他与剩下的两名随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中苦闷,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松榆之地,虽则离长宁仍然山长水远,但却已然是非常荒僻的地域了。听名字也听得出来,此一带树林茂密,村落人烟稀少零落。
公子薰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三人便找了家简陋的路边面铺,要了三碗素面。
正在等面,两名随从说要去路边小解。子薰便允了他二人,自己坐在桌旁等着上面。
其实,那两人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去路边商量合计自己的出路去了。
“依我看,咱们不能再继续跟着公子往南了。这样下去,盘缠用光不说,估计连性命都难保。”
“当初在稷阳城的时候,即使当个下人,也是不愁吃穿。谁知道,现在落得如此境地。这一路上,吃的清汤寡水,睡的虫叮蚊咬。一路上路途颠簸,快把我半条命都颠没了。”
“你说这陛下也真是够狠心的,怎么说与公子薰也是亲兄弟一场,居然这么对待他。一个王子公卿,说是分封,其实就是流放嘛。那长宁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咱们现下还是考虑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吧。”那人四下遛了一眼,小声道:“要不然,咱们今晚就偷偷溜走吧。这里虽然离稷阳已经有些距离了,但怎么说也还算是人呆的地方,想回也还能回得去。”
“那咱们拿什么当盘缠啊?我看那公子薰的银两盘缠,也差不多被之前那几个人给摸光了。”另外一个担心道。
“我看公子身上,定然还有贴身的值钱物件。你看他腰间的佩玉,还有那镶金的腰带,只要仔细拾掇还是能找出些值钱东西来变卖的。”
“只是,这些都是他的私物,咱们如何能拿得到?”
那人眼中立时露了凶光:“呆会儿,咱们寻个地方,可趁四下无人之时。。。”说着,他迅速用手做了个割颈的手势。
“不能做到这一步吧?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另外一人声音很小,忍不住胆怯道。
“你真是没用!现下咱们如此光景,顾不得这许多了。这一带天高皇帝远,死了个把流民,也不会有人太过理会。再说,你以为我们今日放过他,他就能活着走到长宁?说不定,陛下就指望着他在路上这么消失掉。”
“你莫要诓我。陛下若有此意,为何这数日来我们都平平安安,不见有人来取他性命?”
“就算陛下不愿亲自动手,也未必不想他死。再说,今日你我要是对他心慈手软,便是断自己生路。”
另外一个听罢,也渐渐动心,只是还在犹豫。
“我看就这么办,不要再犹豫了。这一路草木较盛,很容易行事。你到时看我眼色。他如此弱不经风,定是很容易就被放倒的。”
此二人既已计定,便不易久留,鬼祟地相携跑了回去。
子薰那边,正坐在桌旁冥思苦想。
此时面已经端上桌了。果然是素面,里面连个油星子都看不见。
子薰近日来心里愁苦。眼见着身上盘缠已是捉襟见肘,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此地离长宁路途遥遥,三人此一路上即使风餐露宿,也依然需要银两盘缠。
生平第一次,公子薰意识到钱财的重要性。没有银两,生计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匡扶社稷,谈什么家国千秋。没有钱财,他们三人过不了多久便可能饿死冻死。
他思虑过度,加之今日又有些不适,此时嘴里更是苦涩,没有什么食欲,便将自己那碗面分与二人了。
那二人倒是干脆,利落地吃完了。想来也是,此二人心中既有定数,便能这般干脆行事。
吃罢,三人重整行装,继续赶路。
此间路遇三三两两行人,二人不便下手,便只好等待时机。
公子薰全然不知,毫无察觉出危险正在逼近。
行到一段草木较盛的山路,人迹罕至,两名随从眉眼示意了一番,便想要寻一处荒僻处下手。
正准备间,忽然,其中一人口吐白沫,开始抽搐。公子薰大惊,正欲上前救助,另一人也开始狂吐白沫,抽搐不止。
子薰立时惊出一身大汗,正欲呼救,后颈啪地一声,便被敲昏了过去。
恍惚间,有一双手好像在他身上腰间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头顶飘来:“真稀奇。看来,你今日命不该绝。”
鼻间似乎闻到了一丝草药的奇香。
相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人心也是真大。那二人只差没亮刀子了,居然毫无察觉。”
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黑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