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缓缓而行,入到部落,已是日头渐沉。
卡纳帐中,今夜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老卡纳眼见自己心爱的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时悲怆难忍,老泪纵横。
众人皆是默然,诺大的帐内弥漫着浓浓的丧子之痛。
良久,卡纳发出低沉的声音:“他是怎么死的?”
“父亲节哀。”恰木道。
“我是问,他是怎么死的?”卡纳发出压抑的怒号。
这怒号发自一个垂垂老矣的部落首领,听着却是苍凉之感多过威严之态。
半晌,恰木一字一句道:“他死于自作自受,作茧自缚。”
“怎么个作茧自缚?”卡纳红着眼睛凶狠地抬起头来,盯着恰木,继而又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落在伽晔和云罗身上,指着他们道:“可是他二人害死了他?”
伽晔与云罗此时皆紧绷着立在原地。
“与他二人无关。”恰木平静答道。
“怎么会无关?他们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卡纳低吼道。
“他兄妹二人,乃与狼搏斗时被狼所伤。父亲查看伤口,便知一二。”
“我不管他二人被谁所伤,我只问布察之死是不是与他们有关?”
“儿子之前已经回答了。布察之死,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卡纳气到发抖,大声道:“来人!将独孤伽晔与独孤云罗给我拿下!”
左右皆准备上前。
恰木也大声道:“他兄妹二人是我的朋友,且并没有害死布察,我看谁人敢动他们?”
众人皆僵持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行。
老卡纳浑身发抖:“恰木,你今日是要反了吗?”
恰木不紧不慢,义正严辞道:“父亲骤失爱子,心里哀痛,儿子能够体谅。但父亲乃一族之长,不应迁怒于无辜之人。”
卡纳气得面目扭曲,慢慢站立起来。他胸口剧烈起伏,却说不出话来。
布察身上那道致命的伤口,明明就是马刀所刺。那个刀法,老卡纳再熟悉不过了。
恰木,看来你是有恃无恐,根本不屑隐瞒自己今日之行径。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
卡纳眼睛里慢慢聚起杀气。他手握权杖,立时便要将其抡起朝恰木挥掷过去。无奈,手抖的厉害,也没能将其挪动分毫。
恰木看在眼里,却并未理会,只继续说道:“父亲不仅仅是布察的父亲,也是我们全族之人的父亲。与其纠结于已死之人,倒不如多想想活着的人。与其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倒不如多想想今后要怎样。”
恰木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皆戳在老卡纳的心头。
卡纳无言的看着恰木。
两人眼神交汇,帐中寂静无声。
许久,老卡纳慢慢坐下来,缓慢说道:“今后之事,就交给你们去处理吧。”
部落里的巫师此时才走上前来,问道:“明日便是月圆之夜。不如今夜先将布察的身体清洗干净,明日晚上为他举行祈福和丧葬仪式。”
老卡纳点点头:“你们去安排吧。今日,就让他留在我帐中。”
所有人闻言,皆次第退出大帐。徒留卡纳一人,对着布察独自感伤。
云罗步出大帐,看着帐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又看着帐外的无边黑暗,感叹道:“当初爹爹虽然死于非命,但他知我安全,所以也放心闭眼。想来,是比今日的卡纳哈布要幸运多了。”
“这卡纳最看重之人并非布察,而是他自己,如何能与父亲相提并论。他哀布察,何尝不是哀他自己。”伽晔倒是不似云罗那般多愁善感:“你忘了,他刚刚差点要取我们性命。”
说着,兄妹二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去往自己帐中。
他二人身上皆有伤痕,但所幸并无大碍。之前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也大多是被杀死的两头狼身上之血。
云罗为伽晔处理好了伤口,又给自己料理了一番。
兄妹二人就着炉里的火光,喝着马奶茶,依然是心有余悸。
云罗先开口:“哥哥,对不起。云罗太自以为是了,今日云罗差点将你害死。”
伽晔只是看着炉火,并无言语。
“平日里,云罗总是不学无术,爹爹和哥哥先前教的东西,我也没有好好记在心上。家中遭了如此劫难,照理说,云罗应该是要有所长进的。”她只是一个人轻轻地说着,自责不已。
“云罗。”终于,伽晔将她打断。
“你没有做错什么。今日,你很勇敢。勇敢到连我都佩服。”
云罗怔怔道:“哥哥不用安慰我,我知自己无用,还连累了你。”
“并非如此。”伽晔声音温和:“其实,错应该在我。”
“哥哥何必如此,哥哥哪里有错?”
“我自然有错,而且是大错特错。”伽晔缓缓说道:“我先前纵容你也好,怜惜你也罢,说白了,还是将你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家门遭此不幸,只留下你我二人,我们本应同心合意,一起进退。你一心想帮我,便是对的。我只想着保护你,而忽略了你的心思,便是错了。今日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明。”
云罗垂头:“是我自小顽劣,没有什么正经本事。”
“你自小就聪慧过人,是我对待你的方式不得当。从今往后,我定会事事与你商议而后行,不再自作主张。妹妹也当时时用功,事事留意。如此一来,咱们才能在这逆境之中,闯出一番天地。”
云罗双手握拳,置于双膝之上,认真地点头道:“哥哥今日之言,云罗定会谨记于心。”
伽晔微微一笑,复而又严肃道:“此前我败在连麒之手,如今又进了布察的圈套。想来,对手虽然狡诈,但最重要还是我自己太过自负轻敌。战场之上,不问对错,只有生死。今日若不是恰木及时赶到,你我都要葬身狼腹。”
云罗道:“哥哥觉得我们现下处境如何?”
“我们此番有惊无险,虽然让恰木坐收渔利,但这样的结果,至少在当下,对你我来说并不是坏事。”
“只是,今日帐中的情形,哥哥也看到了。这土格部落,从今往后,光景或许就大不相同了。”
“恰木年轻有为,又心机深厚,土格部落在他领导下,至少会比老卡纳强。今日在卡纳帐中,他如此护着你我二人,便是告诉我们,也是告诉旁人,他有心将我们置于他的麾下。只是,不知他是不是有将部落壮大之野心,也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容人之肚。”
“他先前藏得深,我们现下还看不真切。但来日方长,我们只需默默静观,肯定能慢慢看得清楚。”
伽晔点头称是。
这一天过得太过漫长。兄妹两人皆是疲累至极,不久便各自沉沉睡去。
夜空下,四处漆黑一片,众人皆已睡去。
唯有卡纳帐中,火光映映,直到天明。显得愈加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