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姮失魂落魄的回到竹舍时,钟离正蹲在海棠树下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钟离没说话,只神色凝重的转身将方桌上棋盘里的白棋尽数收入了锦帕中,然后再将锦帕放在土坑里,一铲一铲的用土盖上。
钟离对着远方黛青的山峦上轻声呢喃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阿姮听。
“白棋识主,以后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人拜下,长尧生来无心,这白棋就当是为他陪葬吧。”
转过身来,钟离这才发现自己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徒弟居然掉了眼泪。
“阿姮,你是不是喜欢长尧?”
钟离脱口而出。
哪知小徒弟凑上前来甚是不解:“喜欢?师父,是不是三公主对你就是喜欢?”
被她这么一反问,钟离怔了怔神,摆摆手。
“罢了,你不明白也好,再过几天便是你四百岁的生辰,等你满了四百岁,为师就撤去东极山的结界,然后带你出去好不好?”
钟离本以为自己的小徒弟会因此欢呼雀跃,但他的小徒弟现在依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师父,长尧大人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代替那缺失的盘古血吗?师父,阿姮不想长尧大人死。”
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钟离用灵法将飘落地上的海棠花悉数接回了树上。
“阿姮,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长尧能活着,可每个人生来都有他应承担的责任,没有谁能独自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长尧生来的使命便是护这九州安平,现在,他不过选择了他该做的,再者,各人生死有命,就算这次长尧封住无妄海,有一天你我也还是会消散于这世间,不过早晚罢了,有什么可伤心的?”
为了哄小徒弟开心,钟离决定为小徒弟做件新衣裳。
听闻师父要给自己做新衣裳,一向头脑简单的小徒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于是,钟离十分放心的拿着小徒弟的新尺寸欢欢喜喜的一头扎进了织布坊。
见钟离走远,阿姮收起了脸上力不从心的笑,坐在溪石上盯着游鱼渐渐陷入了回忆。
阿姮第一次见到长尧的时候,是在后山的东湖里。
那一回,钟离因有事去了北海,偌大的东极山只剩下阿姮一个人。
站在东湖边的断崖上,阿姮被湖里绚烂的落霞迷了心智,不甚从断崖上跌落了下去。
彼时,阿姮不过还是个将将化成人形的小凤凰,灵法低微还不通水性。
在呛了几口水之后,阿姮往幽深的湖底沉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渐渐抽离时,阿姮感觉自己下沉的身体在水里一点点的向上漂浮,四周的水被搅得哗哗作响,恍惚间有个白色的影子来到了她面前。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阿姮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双满盛着东湖星辰的眸子,但那眼睛里的星辰太冷,阿姮估计自己用御火令也不能将它温暖,就连那人用嘴渡给她的灵力,都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凉寒。
四唇贴合间,阿姮似是不小心碰到了人家的舌头,然后她尝到了杏糖的味道。
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师父钟离一张担惊受怕的脸。
“师父,东湖里有个湖仙。”
阿姮看着钟离一脸认真的说。
“湖仙?”
钟离愣了愣,随即宠溺的揉了揉头小徒弟的脑袋,笑道,“阿姮,那是九重天上的长尧大人,可不是什么湖仙。”
许是救命之恩,自那日之后,阿姮便每天都在心里隐隐期待着长尧的到来,说不上那是怎样的心情,长尧没来的时候阿姮很忐忑,可长尧来了她就更忐忑。
偶尔得了空闲,钟离会将长尧从九重天上硬拉来东极山陪他下棋,每当这时候,阿姮便搬了小板凳在旁边观战,其实阿姮什么都看不懂,但她每次都能看见师父钟离甚是不服气的从竹椅上跳起来,一边撸起自己天水兰的衣袖一边向对面的长尧大人下战帖。
“我不信了今天,再来一局!”
于是,数十个回合之后,钟离挫败的垮下脸,而长尧则无甚表情的将白子悉数捡回棋碗里。
阿姮见到的长尧从来都是古水无波的眸子,寂静如冰的脸,喜怒哀乐四个字似乎从来不存在于长尧的身上。
有一回,阿姮好奇的问钟离:“师父,长尧大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永远都只有一个?”
“因为他没有心,没了七情六欲,便不会有喜怒哀乐。”
“没有心?难道长尧大人不觉得痛吗?我常听师父讲那些鬼怪把人的心挖了去,人就会痛苦而死,那长尧大人是不是也很疼?”
“他生来就是无心之人,哪里又会痛?”
“那为什么长尧大人没有?”
阿姮撑着脑袋眼巴巴的瞅着钟离要答案,一张小脸邹成一团,好像疼的那个人是她一样,见小徒弟如此模样,钟离不由的摇了摇头。
“帝神的灵识在化成人形的时候曾经过无妄海,不小心被无妄海水的巨浪带到海里,无妄海无妄海,无心无妄,因了这一遭,化成人形的长尧自然就没有心了。”
海棠树的花垛深处传来百灵鸟的清啼,阿姮被这声音从回忆里唤了回来。
师父钟离一直都在织布坊里待着,阿姮在外面瞧了一会儿师父忙忙转转的身影后颓然的将头靠在了墙上。
她该怎么办才好?
冥思苦想了半天,阿姮一溜烟的跑到了钟离的书房里,从书阁上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牒地图,然后伏在案几上仔细研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