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山。
柴扉半掩的院落里,几池碧水掩映着三四竹舍,晨光日炯,花鸟相嬉,万千春好。
“师父,给,尝尝阿姮去年做的杏花酿,这可是我刚从土窖里搬出来的。”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为了讨好师父钟离,阿姮特意换了件红色的衣裳,将及腰的墨色长发随意的梳了两捋放在胸前,阿姮左手上沉黄色的镯子在碰到桌角的时候发出了叮叮咚咚的清音。
许是阿姮今日的举动太过刻意,钟离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才端起面前丑歪歪的陶杯,天水兰的长衫被他大手一挥拂在了身后,露出来一截阳刚却不失儒雅的皓腕。
抿上一口,在嘴里咂了咂,细长的凤眼慵懒上挑,良久,钟离故作严肃缓缓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阿姮,开始吧。”
见钟离不为所动,阿姮在心里哀叹一声,啧,该来的还是来了,献殷勤也没用。
嘴一瘪,阿姮垮着肩坐了下来。
“师父,那些灵法太高深了,阿姮真的练不会,你就别让阿姮练了好不好?”
深吸了一口气。
钟离没想到他的小徒弟居然如此不求上进!
说来惭愧,每每提起这事,钟离就忍不住痛心疾首,他堂堂上神,居然连个小小的御飞术都教不会自己的徒弟,这要是传了出去,他颜面何存?
“阿姮,为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上古神兽的后裔,是百鸟之王,你年纪小,那些高深的灵法为师也就不逼你,但你总得学会飞吧,你说,你现在能飞过后山最高的那棵翠竹吗?”
眼见着钟离严肃起来,阿姮戚戚的低下头十指绞着自己的衣角,小声且不服气的反驳道:“可是师父,你从来都不让我出东极山,我学那么多做什么?”
“我......!”
一时间,钟离被自己不思进取的小徒弟问得哑口无言。
末了,阿姮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飞身到了与海棠树同高的半空中。
好整以暇的翘起二郎腿,钟离挑着眉头示意自己的小徒弟继续。
就在阿姮胆战心惊的不敢再往上时,倏地,脖颈间拂过一阵微凉的风,阿姮偏过头去,只瞥见了一道月牙白的身影从她旁边掠过。
劲风带起衣角,这下可苦了本就重心不稳的阿姮。
在空中险险的打了几个圈,阿姮急得脸都红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不成想下一秒她的肩膀便被月牙白的身影从背后轻轻的扶住。
听到耳廓旁是人微不可闻的呼吸,阿姮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像从前在东湖里一样,那人的气息这么些年依旧寒厉如斯。
衣袂翩飞,几个转身间,两人落了地,
是长尧大人。
见到来人,钟离站起身来甚是惊喜的给长尧倒了一杯杏花酿,调侃道:“今儿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受人之托。”
长尧从袖中取出了昆仑玉,放在了钟离面前。
“这是三公主托我带给你的,她还有些话要我同你讲。”
长尧没说完,钟离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得得得,我不想听,这昆仑玉你替我还给她。”
虽然早料到钟离的反应,但依着三公主的嘱托,长尧本欲想要再劝解几句钟离,可钟离下一句就转移了话题。
“对了,老天君找到那最后一滴盘古血了吗?”
顿了一秒,长尧将昆仑玉收了回来,低头嗅了嗅酒杯里的杏花酿。
“还没有。七日后便是无妄海破海之夜,六界只怕又要起战祸了。”
听闻六界两个字,钟离事不关己的向长尧举了举手里的陶杯:“我寻了个好地方,再过几****便要带着阿姮一起去,你要来么?”
长尧摇了摇头。
对于钟离的态度,长尧并未觉着有什么,饮下最后一口杏花酿,他站起身来向钟离点了下头算是道别。
就在长尧走到门扉的时候,脸上一向挂着温润笑意的钟离忽然沉了脸,冲他的背影急切地蹦出两个字。
“等等。”
长尧转过身来看着他。
“如果七日后天君还是没找到那滴盘古血,长尧你准备怎么办?”
没作什么多的思量,站在海棠树下的白衫男子神色平常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唤醒盘古斧的神力还差最后一滴盘古血,我既是由帝神灵识而化,我的元神和盘古斧自然相融,五日后我便去找混沌之子,所以,你自不必寻什么好去处,六界会没事,你和阿姮也不会有事。”
长尧刚说完,“啪”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响起,钟离手里丑歪歪的杯子摔了个粉粹,一旁的阿姮也愣在了当场。
关于无妄海,阿姮也是前几日才从师父钟离那里听来了一二。
因凶残无善之辈死后不能入地狱也不能转世,而他们的游魂只会给六界带来更深重的灾难,所以无妄海便被天界用来封印那些入不得地狱的魂魄。后来,几位远古神祗为了加固无妄海的封印,便在大限到来之日纷纷以元神祭了无妄海,使无妄海所承受的四方神力在六界内无人能敌。
二百六十年前,混沌之子发现无妄海上的封印开始出现裂痕,而仅凭天神之力无法修补裂痕,只能借用盘古斧的神力,可唤醒盘古斧的神力还需要帝神当初陨灭时留下的那一滴盘古血,但时隔数亿年,纵使天界神通广大,这一滴血又如何能找得到。
即将飞出东极山的当口,长尧终究还是回过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阿姮。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问。
“我。”
阿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长尧,所以一个我字后她便没了旁的话,不敢看长尧的眼睛,阿姮只能不知所措的低垂着头,十指绞着自己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见阿姮如此模样,长尧也不知这小姑娘究竟想做什么,他只好劝道:“这东极山被钟离设了结界,你走不出这里的,别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听见长尧让自己回去,一着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阿姮蓦地抬起头看着立于半空中逆着光的男子,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长尧大人,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顿了一顿,长尧轻皱眉头,颇为不解。
“我既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着我,你见我做什么。”
如此冷冽的神色和语气,阿姮想,原来长尧大人真的没有心。
这是阿姮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的看长尧。
从前,她是不敢看长尧的,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她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但现在,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你会死吗?”
“会。”
“可是,长尧大人,我听师父说,世间万物大多贪生怕死之辈,难道你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