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看到辰月到来,率先起身迎接的是百合子。
此时,她小小的额头上渗着小汗珠子,红色的眼珠子也不复平常的淡然,透着局促和紧张。快步地,百合子迫不及待地朝辰月靠去,等到站定在辰月身边后,她才缓缓地舒了口气。
“如果你平时有这样的乖巧,那就好了。”
辰月在百合子耳边轻声说道,换来了她一记恶狠狠的目光。辰月轻轻地菜肴放好,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伙儿用一脸狡黠的笑容望着他。紧接着,杏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风子和玲玲。
当然,玲玲的存在在场的人是察觉不了的。所以被招呼的,被给予笑容只有风子和杏。
可是仔细看去,那笑容也是有所不同的。他们给予风子的是温柔的笑容,隐隐包含鼓励的意味。但是到了杏那边的,笑容就变得意味深长得多。几人的视线一会儿定在杏的身上,一会儿又是装作不经意地掠过辰月,在两者间来回。
那笑容像不是独自给杏的,而是杏和辰月相互地平分,被当作了一个整体。
调侃、祝福、兴奋还有安心。各自各的笑容,并不整齐划一,乍眼看去还显得有点凌乱,但是也是统一的善意,当然那里面的善意也是不同的。
其实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作为辰月这个人,这个存在在几人心中的意义也是不同。
对于那个笑容,辰月起初还有些疑惑,后来联系之前一想,心中也就有了答案。至于那一开始的疑惑,究竟为什么会停顿那么久,现在他也明白了是什么回事。这是这样一来,他不是更加的疑惑了。
因为辰月从来都没有朝那边想去。在自己的脑海里或许从来没有这个一个选项。
最终是杏忍受不了那个奇异的目光。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她大声地说道。“我难道是什么珍奇动物。你们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她朝辰月投来一个眼神,示意他开口。辰月并不理会,觉得杏是出了一个昏招,要是这个时候说话,那么不是坐定事实。
辰月避开了几人的注视,找了一个靠近树干的地方,缓缓地坐了下去。他的眼睛移向了虚空中的某处,眨了眨眼。他在暗自地招呼着玲玲过来。
当然,他的行为又被其他人所误解,他们大概认为辰月这样的是出于害羞。
“有内幕。”
“这就是青春,我不禁想起以前.......”
“难道这个.......姐姐......和月.......”
一片的轻声低语。他们虽然身处于同时同地,但却是在不同的处境,所以他们话里的意思也是大为不同。
看到这里,辰月满是无奈,心中泛起怜悯。
其实在一开始,从她出现的瞬间,他大半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她的身上。
自从来到后院后,她就有些不知所措。无论是笑容,还是嬉笑。无论是谈话,还是打招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从她的身体里无声地穿过,甚至带动不起一丝的风,她仿佛身处于另一个空间,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也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不知把目光放在哪里。
一会儿,她低着头,目光也顺着往下,局促不安地盯着从凉鞋镂空出突出的脚丫,在发呆。一会儿,又是四处地张望,毫无焦点地扫过几人,想找到视线能够停留的地方。
不过在场没有人回应她。风子出现在后院时,就被人缠上了。
不论是秋生、早苗还是有纪宁都对这个看起来年幼,但坚强的孩子充满了喜爱。要是平时,百合子当然会留意到玲玲的异样,可是,她现在也陷入了慌忙之中,自身还无暇顾及。
玲玲再次抬起头,她收到了辰月的示意,可是她仍茫然地站在原地。她往辰月的方向迈出一步,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让人想起在试探陷阱的幼兽,眉头上浮动的淡淡的无助。
辰月轻叹一声,腹腔轻微地收缩舒展,郁结顺着气管,从鼻孔轻轻呼出。郁结被清空,但又慢慢地重新填满。
玲玲在迈出第一步后,她就停了下来。她再次望着脚尖,双手把两侧的裙边抓出皱褶。
是呢。他们快十八岁了吧。现在算起来应该还有两年,事实上算起来大概应该只有一年多一点。他们快成年了。他们即将成为大人。但同时,在意识到这样的同时,辰月才蓦然发觉他们的稚嫩。
想想,其实再想想。
这样的赏樱宴会,对于辰月,对于玲玲,对于百合子而言都是第一次。事前是有在脑袋中上演了无数次今天可能的情况,自以为有了准备,也信心十足,可是到头来,他们谁也无法轻松地应对。
他们仍然稚嫩。他们还不能把事情做好,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就是这个想法,它先是像是一朵跳动的火苗闪现,异常地显眼。一出现就占据了所有注意力,随之它內缩而后剧烈地膨胀,冲天而起,直往脑袋喷涌而,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贵子在这里都好。起码她胡教导他怎么做,她会轻松自如地解决自己发现的错误。
想起又有点可笑,难道不是吗?自己怎么也是经历过尸山骨海的人,生离死别也见过许多。再说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来岁了。他怎么会如此幼稚。
——你这个人真难搞。
贵子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辰月尝试去回想,但冒出的其他的无关的东西——夕阳。樱花。白雪。炊烟。同时,心中开始翻腾起寂寥、温暖还有冷清。
仿佛在身体里的某部分——可能是胃部,可能是肺部,可能是肠道——存在着缓慢旋转的漩涡,沉重而有力地把断片般的记忆和情绪吸卷进去,咯吱咯吱,徐缓地搅碎,徐缓地研磨,最终变成新的怜惜。
他怜惜自己,连带着也怜惜玲玲。
当他意识到这个想法时,猛然地,嗖的一声站起。
不顾旁人的目光,快步地,目不斜视地走到玲玲面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手心传来丝丝的温柔和柔软。半是领着,半是拉着。他带着她来到了树底下,双手放在她的娇小的两肩,轻轻把她按坐在草坪上。
她看着他,眼睛明净得像一轮皓月,不含杂质,透彻至极。
她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如月华般的笑容。这个笑容浮在樱红的唇上,一会儿凝实,一会儿稀薄。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笑容是实际存在的,笑意也是真的。可是拼凑起来,辰月感觉不到它的实意。
它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但是有一点是辰月可以确定的。
他从中感到了一种共鸣。
既是逃避,可又不由自主地想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