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铺子闹出来的乱子没能蔓延到西城,西城多巷子,每一处巷子就像是一口涝干了的井,除了瓦黑带苔藓的屋檐儿墙角,那便都是一处处漆黑幽静的石板路,夜里看不见一个人。
西城贼多,五十年前的顺天府还叫蓟北城,没有现在顺天府上的高城深沟,只有条被淤泥或者冰凌子堵住的四五人宽的护城河,曾经有被挤兑出东城的外地铺子掌柜,他在蓟北城中无处立足,守着不大点儿家产浪荡在大街小巷中,才发现西城的地皮外售五两银子上到二十两不等,远比东城起价就十两的地皮便宜到只戳掌柜的心肝儿,当夜就急吼吼的踩着泥泞与臭水横行的城中一条地趟河沿做贼似的跑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就敲定下地皮,可刚想着掏银子取地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看似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被人暗地里塞满了浸水了的棉布条子,自己仅剩下来的那些铜板金银早被偷盗一空,一文钱都见不着了。
可自本朝开国以来,朝廷无数次的调来捕快蹲守夜路街角,可贼还是抓不干净,直到太祖陛下洪武四年时竟然有贼公然翻进四道宫墙,而且只是靠着一条麻绳就在殿前拱卫司(锦衣卫前身)的眼皮子底下溜了进去,让殿前拱卫司丢尽了脸面。太祖陛下当日勃然大怒,下诏设立五城兵马司代顺天府缉盗捕私之职,以维护东、南、西、北、中这顺天府五处的安定。兵马司直接受朝廷令,由相位行事指挥权。话说来,当年若不是南镇抚司训练出的这一批兵马司捕快,蓝玉也不会嚣张到那副模样。
同样,若是没有南镇抚司这块牌子,尹夕现在还是个给人打杂的护院儿,一根儿手臂长短的木棍儿就算是耍的再出彩,也比不得横挎腰刀来的气派。
着灰衣,穿布鞋,腰上横了个掉了漆的葫芦,左右柴火用草绳绑着,看不见一根儿细线条,再在腰间别了个灰沉沉而刃儿上却是亮眼的斧子,两腿岔开蹲在墙角,满嘴的乡下声儿。
终于有好心人来对着他说,现在是碳都要比柴便宜的年份,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儿,这才回嘴来问道:
“这一担柴多少文钱?”
这位爷却看着如同臭石头一般的尹夕,无论他怎么花言巧语,尹夕就是不肯将一担柴火压低一文钱,最后终于是给了十三个铜板儿外加一文钱草绳前,这位爷终归是将这捆儿柴火提溜起来,抬脚就要走。
“既然碳要比柴便宜,你为何要来买俺的柴?”尹夕嘴上叼着葫芦支吾吾的说道。
“家中老母想吃柴火烧的米!”
这儿就是西城,前后左右都是灰扑扑的,没有东城的杨柳,南城的花桥,北城燕雀儿。尹夕从怀里掏出块掉色了的褐色布口袋,将十四枚铜板儿一个个的丢进去,布袋儿塞回怀里后还用草绳在自个胸口缠了一圈儿,将身旁那捆更大的柴火扛在肩上,抬脚朝着一处巷口走来。
前脚刚踏进巷子口,便有个蹲在巷口的汉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拦在尹夕面前粗声粗气的问道:
“兄弟看着像是外地人,本巷口都是一个姓的,进来要有规矩。”
“俺就是进来卖个柴。”尹夕淡淡的回答道。
“这年头碳比柴便宜,碳五文,柴七文。”
“错了,是碳七文,柴五文。”
那汉子听了,点了点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尹夕看那汉子的模样,也没管它,抬脚就往里走去。
先从外到里面查着屋门,查到底四处屋时,用脚狠狠的朝着屋门踹去,那看似是烂木头的屋门却不知为何坚硬如铁,尹夕一脚踹下竟没踹得动它一丝一毫,翻到是自个脚底板麻了些。
一息后,屋里人这才骂骂咧咧的打开门,探出头来,尹夕抬手按住那人的肩膀两手成交叉状卡住脖子,直接将那人给推进了屋里,后脚一钩顺带将那道木板后加了铁板的门给带上了。
屋中三四个人,一看望风的被压住肩膀卡住脖子逼了回来,一阵阵刀出鞘的声儿,人手一柄雁翎刀就横在身前,他们同时也目光如刀,直戳尹夕的双眼。
“虞千户手里若是你们这种东西,这处点儿迟早要丢了。”
尹夕相当不满,从他轻松的让望风人一声不吭的被制服,再到进门来那些番子们只拔刀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表现,最主要的是老何亲自来给他说要他替了虞良在西城的哨儿之后,一向不喜给人擦屁股的尹夕便带着火,扛着两担柴火独自走了过来。
他一脚踹开被他叉了脖子的番子,将木牌从怀中掏出后丢到为首的番子手上,说道:
“等过了子时,本官手下换岗的干事回来替了你们,走时别让巡夜的校尉与打更人瞧到了你们。”
说完,他将还扛在肩上的柴火担子丢到地上,在一臂多长的柴火里抽出个被黑粗布包裹着的长条,扯开上面系着的绳子,正是柄雁翎刀。
“见过副千户大人!”领头番子双手托着木牌,半跪在尹夕面前,一旁的番子们纷纷跟着班会在地上,压低了嗓子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快二更天了!”
“嗯.....还有一个时辰,本官手下的干事会在夜子时时到东西桥西边等待,你们早子时时走,路过东西桥时学三声狗叫,然后就不要回头的离开罢!”
(虽说一个掌刑千户两个理刑副千户都是东厂位高权重的干事,但是东厂不同于锦衣卫的一点是三个千户都领一个掌班职位,各个掌班下番子干事互不相见,所以互不相知是规矩中的事儿。此处纯属作者瞎编乱造。)
那领头番子应来,却又说道:
“大人,需不需要小的为大人说一下把手是那些?”
“嗯?”
尹夕一听,心想着虞良干事儿从来都是对他与董苟瞒左瞒右的,听这领头番子一说,好奇心就突然钻了上来。
“说。”
他将雁翎刀杵在自己身边,瞧着腿。
“这条巷名叫一寸巷,从东往西数三条巷,剩下的两条分别叫两寸与三寸巷。”说着,那领头番子居然还从怀里掏出块绸缎来,在尹夕面前打开。竟然是整个西城千百巷口的地图,一笔一划的全都勾勒出来。
只是那图坐下却是盖了北镇抚司的印章,还写着四个小小的红字儿:北镇抚司案牍库。
“隔着一条巷后从外往里数四道门就是小的负责把门的把手。”
“接着说,门后是什么东西。”尹夕接过地图,借着油灯的光儿细细打量着地图的每一寸比划。
“之前是五百斤的盐,而现在,应该是只剩下四百斤的白糖与二百斤的蔗糖了。不知明天夜里还要往城外运出多少去。”
“糖?!”尹夕猛地抬头,他厉声问道:
“谁家的?!”
“是....是诸葛家的三房老爷,老三诸葛畅的地皮,但是挂在西城兵马司的名义下。”
“诸葛畅?”尹夕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稍加思索,很快就有一张脸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是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吗?”
话还没说出口,突然,又有人一脚揣在门口那扇加了铁板的木头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