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孝哲楼】
朱雀有些怒火中烧。
李木肴方才冷漠的态度让他再次恶向胆边生,孝哲楼虽财大气粗,在这江陵之地声名远播,可朱家数十年的基业也非一蹴而就,李木肴刚才的作态在朱雀眼里已经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这一年多以来,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龌龊的想法,时刻如履薄冰,甚至连梦仙坊里的几个姘头都不再苟染。可李木肴自始至终都没正视过他,论皮囊,朱雀自认绝不比那布衣小二贺青庵差;论厨艺,自己也早已达到了锦玉阁的水准。
朱雀本以为,李木肴若能对自己青睐有加暗生情愫则最好。若不能,起码也得做到彼此不生分。可实际上一年多以来,李木肴每次见他,总是带着一层难以化开的轻蔑,若不是朱雀被他爹从小折磨出的心性,朱雀早已把这孝哲楼里里外外屠上三遍。当然,如果不是有那么个一重武夫境的爹坐镇朱家,谁也想不到朱雀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雀的爹,朱家这辈家主,朱亥。早年常常混迹于江陵市井野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后来因与其堂嫂爬灰被本家家主,那个常把风骨挂在嘴边的赵国公王琚清逐出门。
朱亥独自离开江陵后,去边关闯西域,后经高人指点熬过而立之年,引龙入凤重归故里。当时赵国公已逝,本家家主已是朱亥的堂兄,可怜此人被朱亥活生生炮锤而亡,妻子和长子被家中老奴连夜送出城逃过一死,次子王雀当年仅五岁有余,亲眼目睹了亲爹之死后,竟当即下跪认了朱亥做爹,故名朱雀。
朱亥看后仰天长笑:“王琚啊王琚,好一个风骨不折的家风!”
所以从小,朱雀的心里就没有过亲人的念想,这个名义上的爹也从未把他真正视作儿子。如果说朱雀为何对李木肴的轻蔑心怀怨毒,大抵是因为朱亥对他也不过如此。
“小娘皮,我倒要看看你被我压身下时是否还会如此清高?今日神仙也保不住你!”朱雀恶狠狠的想。
“雀爷雀爷,您快瞧。”朱守米指着不远处的贺青庵对朱雀道。
只见那布衣小二提气凝神,对着武三思曾经用过的灶台和菜刀拜了三拜,低声念叨:“师父,青庵从来就不是璞玉,但十年来和您一同日出提刀,日落掌勺,我这不成气候的半吊子徒弟绝不会丢了您的脸。”
贺青庵用双手抚平自己略有折皱的衣衫,将菜刀在案几上剐拉了四五下,发出些许磨刀的声音,他模仿着武三思的模样回味道:“这才是老子的阳春白雪啊。”
“鸡蛋,面粉,鹌鹑?这贺青庵准备这些食材是搞什么鬼?”朱守米故思忖状。朱雀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骂道:“蠢货,还不快去给我准备食材,瞧那小厮有什么用?顶破天不过一个二流厨子的下手。”他将朱守米拉到身前低声耳语:“告诉韩信,潮起时动手。”
登层楼之所以每年能吸引数以万计的宾客如约而至,除了美食对老饕们的诱惑外,原料的珍奇与壮观,亦是看点之一。
如今日,朱雀准备了羔羊六十头,满满当当挂在灶台前,高炉旺火,翻烤至外皮焦脆,与寻常炙烤有所不同的是,这六十头羔羊在上烤架之前只简单做了些简易的除毛处理,并没有将其切喉拔肠。亦是说这些羊是被烧旺的烈火生生烤死,羊啼声惨烈不忍,加之朱雀做法粗犷犹似西域蛮人着实夺人眼球。
李木肴台前放了岭南荔枝五百颗,紫色纹路中透出深红,青黛的叶子蓊郁葱茏繁露鲜润,盘绕重叠而又缠绕飞扬。世人皆知最得宠的杨姓贵妃喜食荔枝,当今皇帝不惜命人千里从南国策马飞奔运回,只为博红颜一笑。岭南到江陵亦是千里之遥,孝哲楼老板娘能一次备齐五百颗之多,还是让一众看客瞠目结舌,其财力和手段可见一斑。
蜀地天下楼大厨江思乐,江南东楼台阁大厨白知鹿,淮南甜点师丁四海也都各自身怀绝技。
江思乐一炷香之内雕百余茭白为黄鹤状,其貌似活物,身姿若舞,糖霜点缀四周,栩栩如生。白知鹿以巨冰为基,六刀齐刻,大洪山之崖瞬时跃然于众人眼前,寒气浮动,宛若仙境。还有那丁四海的案几上五彩流动,松子,龙眼,绿豆,红菜样样俱全,他从背篓中掏出一只半人高的木头器具,将食材置入其中细细研磨,风起粉飞,煞是好看。
然而这些都不算最惹眼的,要说谁最当得起一个“奇”字,长安白玉坊令狐绹应是首当其冲。一身金丝红裳,面若含笑,要不是站在灶台前,谁也不会把他和厨子联系在一起。令狐绹带了助手半百,为的是将其食材拆解带入孝哲楼。
巨海鲛,体长二十尺,重三千斤,口若玄洞,牙似刀尖,让一众看客惊呼不已。只见令狐绹不用菜刀,而是抽出一柄丝带般的细剑,滚如惊龙,游刃有余。不足片刻,如小山般的巨海鲛便被开膛破肚,分成百余块肉排。
座上的江陵书院山长韩云卿见此情景连声叫好:“海鲛天上物,得偿天下人。老夫也只在古籍中见过此物,不料竟真在有生之年亲眼得见。这长安白玉坊不愧称为天下珍物,一半尽藏。这令狐小生的厨艺虽暂不得知,但剑术已经初见壁垒,年纪轻轻,后生可畏啊!”
反观贺青庵的灶台就显得“门可罗雀”多了,两袋面粉,数十只鸡蛋,数十余面黄肌瘦的鹌鹑,怎么看都不像是秀色可餐的样子。好在这布衣小二没有被楼内其他人所影响,专注非常,手艺精湛,无论揉面力道还是火候把握都显得功力不俗。那山长韩云卿方才无意瞥过贺青庵两眼,这布衣小二虽然毫无可言之处,但浑身上下却带着一种“大道至简”的气势。
韩云卿依稀记得,那武姓师傅当年亦是如此,周身如惊涛骇浪,吾心却自成方圆三千。
而正专注烹饪的贺青庵不知道的是,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武三思。
大道不易,世人何多烦扰?大道至简,天地我自逍遥。
吹牛否?放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