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吭声,我问:“那天,在那个医生从b超室里逃走之后,你遇到了什么?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子未几乎是立刻否认,说完又迟疑了一下,把手从我掌心拿开了,说:“她离开之后我就把你带回了病房,第二天也没有注意到她有任何的异常,其他的,如果你不提,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只觉得做了一场梦,在病床前恍惚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记忆有很多地方都是空白的,后来回忆起一些,也只是零星不全的片段。”
我蹙眉,“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以为那只是我的梦魇。”子未抿了一下嘴,像要把什么吞进肚里,抬眼看了看我,还是没有忍住,对我道:“你的事情,不是也没有告诉我吗?”
“这八年里,我们之间从来不是没有隔阂的,我们只是隐瞒得很好,谁也没有戳破。”
“师父。”他唤我一声,声音里带了一丝轻颤,“我不敢信你。”
我沉默,无法解释,也无从安慰。
我想告诉他,有些事情我没有对他说明,不是我故意想瞒着他,而是因为那些事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清楚我们之间需要一次彻底的沟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可这恰恰是我们最不擅长的。太过亲密的关系让我们都对对方赋予了太多不合理的期望,总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的一切,可这两千多个日夜的相处所带来的,到这一刻竟是无话可说。
“我先回去了。”子未打破沉默,我只是看着他,明知他依然在骗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切实的难题摆在眼前,自身难保,我根本顾不上他的感受。
如果我腹中真的是一个畸形怪异的生命体,那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怎么进到我的身体里的,最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将它从自己的身体中剥离。
我想不出答案,被这两个忧虑困扰着,在房间坐到天蒙蒙亮,听到外面有动静,洗漱完又过了很久才打开门走出去,站在栏杆前,看到走廊上的烛灯一夜间都已燃尽。
下面宽大的院子里有人在练功,男子习的是剑,着一身短褐,踏步如行云流水,剑走若蛟龙出海,动静有章,刚柔并济,在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手腕流转,挽出一个剑花轻轻一抛,将手中剑收于肩后,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识,隔着一段距离,我怔了怔,不知该作何,而对方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我便也对他微笑了一下回应,看着他走到石桌前拿起上面的小酒坛喝了几口,放下时神色一凝,身随剑走,转眼又练起来。
“那就是我们二少爷,他每天都会很早起来练功。”
我循着声音转过脸去,看到的仍是昨晚的那个女孩儿。
“早啊。”她笑道:“你今天感觉好一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我说:“谢谢。”
她手中还是与昨晚一样,拿着一个托盘,边往江询所在的房间走,边说:“昨天太晚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兰若,还没问过姑娘你和你那几位朋友的名字呢。”
“我叫沈清。”我跟在她身后,沉眼对她说:“还在昏迷的叫江询,个子矮一些的叫唐刈。”
“那另一个呢?是你的徒弟吗?”她抢断了我没说完的话,说:“我听他管你叫师父。”
我点头,应一声,说:“他叫沈子未。”
“子未。”她重复一遍,笑道:“子丑相合,子未相害,好奇怪的名字。”
我一顿,从未想过这般。当初取下这个名字,我确实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只是惦记着那是我们相遇的时间。
“他对你真的很关心呢。”兰若说:“当时你不舒服,他表现得比谁都着急,你们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吗?”
子未那句话横亘在我心间,我暗自揪心,表面上还是对她说:“我们两个人都无父无母,自小相依为命长大,彼此都视对方为自己的亲生姐弟。”
兰若想着什么,进门后把托盘放下来,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能有这样一个弟弟一定很幸福。”
我不知该说什么,笑笑应了没有接话,跟她一起去给江询换药。
白天房间里亮起来,兰若解下他身上的纱布时,我看到他的皮肤上跟上次一样,还布有大量血液沉坠的斑块,用手按一下也不见变色。思忖中,昏迷中的江询在兰若手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时,人受到刺激一样,眉头紧锁,忽然咳嗽起来。喉音浑浊,我将他的头往一边侧过来,蓄在口中的血液全被咳了出来,染红了枕下。
“你按着他别让他乱动挣裂了伤口,我马上去叫司铭先生过来!”兰若见状一惊,连忙往外跑。
江询的神色痛苦,口中似乎在说着什么,堵在喉中的血液里,声音含混,我不敢去按他的肩膀,只好一手抚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口中不断安抚他让他别动。
江询根本听不懂我的话,我感觉他一定是在自己的梦中看到了什么,但两个人心意并不相通,我不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便没有任何能帮到他的办法。
他半边颈子上都是血迹,左手手腕上,那块与他身体状态相连的血玉在此时他伤得最重的时候,竟没有表现出半点反应,血纹如我第一次看到它时那样零散分布,死气沉沉,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石一般。
他的梦境太过不安,我看着他脸上与平时全然不同的脆弱感,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他身边俯下身,揽过他的侧脸贴在怀里,耳朵附在他的唇边,柔声道:“你想说什么,慢一点,我在听。别担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感觉到怀中好像抱了一块冰,浑身散发着寒意,而他被我抱着,似乎也真的安定下来,胸口的起伏在渐渐平缓。
“我找了你很久……”
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如一只小虫,钻进耳朵里,带着血气的话语又像含着刀子,让我听得发疼。
“对不起……”
他口中还有两个字,被二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掩盖了,我没有听到他所唤的那个名字,只是在放开他要起身的时候,感觉到拉扯,看到他完好的左手正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我轻轻地拉了一下,没有拉动,犹豫了一下,把那件外套脱下来放在他手边,忙让出位置给大夫。
“你不用担心,司铭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兰若说。
我点了点头,见那个叫司铭的男人在检查过他的伤口之后,从容不迫地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布袋,展开之后,从上面取下三枚短针,点火烧灼,依次刺入靠近伤口处的三个穴位中,又用一枚长针,封住了他头顶的百会穴,继而将一把刮刀消毒,刀刃贴着它伤口又靠里约一个硬币厚度的地方斜切下去,顺着骨头刮下来大片被药粉掩盖的瘀血坏死的肌肉。
兰若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别过了头,我看得惊心,不知道江询梦魇会不会感觉到这样的痛楚,等他处理完全部伤处,又用一种草药覆在创口上,重新用纱布缠了起来,在最后才拔掉他头顶的针,看了几眼刺入的部分,收起来起身对我们道:“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恢复,能把胸中污血吐出,不是一件坏事,他身上被冰寒之气所伤之处已基本全部清除,只是伤本就不是常人可以承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道一声谢,司铭又问我:“除了这次之外,你可知道他之前可曾有过什么大的创伤,危及过生命?”
我跟他的接触甚少,对他的过去不了解,所以必然是不知的,可刚要开口,在成水市那个夜晚,他对我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涌现了出来。
“你猜,如果我的手脚都被折断,剜掉一只眼睛,割舌封耳,刺穿内脏,就这样钉进一个不完全密封的棺材里,过几天再打开,还会不会复原?”
一想到此,我周身忽地发出一层冷汗,在司铭注视下的等待中,喉咙里咽了一下。他是一个医生,我应该对他说实话,但是,江询这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我们同行的三人没有一个是真正了解的,我说出来,他可能还会被当做一个怪物,即使是同样修于异法的司徒家。何况我们现在还不能确认对方的善恶。
我摇头,说:“没有。”
“是吗?”司铭回头看了一眼,我问:“是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深吸了口气,“不,现在还说不好,要等他再稳定一点,能醒过来最好,到时候,你可以亲口问一问他。”
他把食指点在自己的胸口一侧的地方,极有深意地看着我,说:“正常的活人,身上可不会有这种东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渡魂匠》,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