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附近的一座山中,有一个山洞,洞里三人围着一丛篝火盘膝而坐。
三人都是地灵族。
地灵族祖居地下。
地上的人称他们为魔族。
虽然对于到了她们这个层次的强者而言,篝火什么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多余,但即便很少用处,享受温暖总不会是令人厌烦的,而且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
“你的封号想好了么?”
苏雯诧异:“你还真的要我自己想?”
诧异之余,不免唏嘘。
数千年前,地灵帝国纵横五湖四海,地灵大帝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兵甲何止百万,黎民算上亿之数。而今人脉凋零,只留下这么几个人。
苏倩云笑道:“当然是你自己想。”
自从公主殿下成为硕果仅存的地灵皇族,按照继承法,她就自然继承了皇位。
不过女皇陛下年幼,于是便任命苏倩云做了摄政,女皇自己却当了甩手掌柜。
苏雯道:“既然如此,那就叫做高陵将军吧。”
“好。”
说罢,一份任命状凌空凝结,右下角一枚法术铭文赫然写着“苏闲”二字。
苏倩云本是化名,这苏闲的真名却少有人知。
不过此种正式场合,还得用真名才能具有效力。
童画不满:“一个高陵将军便有这般正式的任命,我堂堂大将军,岂能没有?”
苏闲笑道:“有有有,都有就是了。”
闹了一会,童画忽然叹气:“不知道陛下怎么样了呢……”言辞间神色黯淡。
童画与另外两人不同。苏氏姐妹往日混迹于地上世界,对于女皇陛下虽有效忠,却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然而童画却是看着她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她把女皇带大的,而今长久分离,便不免怅然思念。
苏闲道:“不用担心,陛下而今托庇与上郡洛氏,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地上人,便是当年的颜太初亲至,也不可能看出端倪。”
这是自然,只因洛幽原本就是地上人,而今不过是回到地上去。
但她的血色却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童画的眼神中明显依然透露着担忧。
“别忘了,我们的陛下生性极为谨慎,处事又很细致,而且还会伪装。她现在大出风头,短期内不适合与我们过多接触。”
“传讯就足够了。”
“那个酒馆老板靠谱吗?”童画冷不丁来了一句。
忽然间被问到关于烈山云的事情,苏闲还是一愣,旋即回道:“一条船上的人,由得他么?”
烈山云此刻的确在发愁,正如苏闲所言,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四个地灵贵族逃跑隐匿,就算现在想反悔,那也晚了。
依晋朝《泰始律》,凡与魔族有交往者,斩;获讯不报者,斩;帮助隐匿、逃脱者,夷三族;有违此令,作奸犯科、怙恶不悛者,夷九族;罪大恶极,诛十族。
烈山云估摸着,如果自己被抓了,只怕连自己手下的店小二的邻居的老婆她大爷都难逃一死。虽然大约是不会被抓起来的,但是难保不被吓死。
这实在是不科学之刑罚。
隔壁传来谈话声,便是洛幽在教导飞霞一些基本的学识。
商人的地位从来都是低的,甚至于子女的教育都无法得到保证。
很久以前,尚有儒商之说。而今的晋朝,则不存在这样的可能。
因为各地官办学堂禁止三代以内有从商者入学。
这个“商”字,是被严格限定的。
贩夫走卒、流浪乞儿、游侠说客之后皆可入学,然自行置办商铺、酒肆、作坊等各类经营产业的,皆不允许。
这是七千年前华夏形成氏族共治局面之后的事情了。
因为全国范围内的经营产业几乎全被各地氏族垄断,氏族遂以此打击任何可能产生的新的氏族,而力图巩固这个分蛋糕的圈子。
教育被禁止之后,没有根基底蕴的家族便彻底失去了让财富在代际稳固传递的手段,所谓富不过三代,便是如此。就算有惊才绝艳之辈,也都是缺少文化眼光的暴发户。
而已经形成气候的世家大族便可利用族内学堂培养人才,完全绕开官办学堂的禁令,于是便可在经营上滚起雪球。数十年过后,待对手人才凋敝,便可伺机吞并。
烈山云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想要打破这一切。
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想办学,没有师资。
好不容易有一天引来了师资,却发现这师资实在是太恐怖,没几天书店就被封了。
不仅如此,自己还差点成了逃犯。
好在之前开店时既化了名,又易了容,也没有找熟人。
严格来讲,现在的自己已经是逃犯了。
不过烈山云觉得,最厉害的是洛家的小姑娘,明明是个逃犯,却要进皇家书院去读书。
烈山飞霞对此也是极为佩服的。
然而有的时候,除了学问之外,外貌也有可能惹麻烦。
白天的时候,洛幽在酒肆喝酒,偶遇秦怀远。
秦怀远是先帝与婕妤袁氏之子,受封皇室亲王,封号为楚。
楚王殿下出生于天命六年,年方十四,待人接物的手法已经十分纯熟。
洛幽当时就觉得此人不简单,因为满铺的人,只有他坐到她对面,并请了一壶酒。
果然,今夜,楚王就登门拜访了。
烈山云并不出门迎客,因为秦怀远自称是白天喝酒的酒客,想要来拜访一位朋友。
傻子都知道这是搭讪,而且还是很拙劣的那种。
房间里,飞霞嘟囔:“那个公子哥一看就没好心,姐你可不要上当。”
“迟早会见的,那就见一见。反正结果如何,本就是由不得他的。”说完便出了门去。
飞霞暗暗赞叹,不亏是洛幽姐,说的话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洛幽来到院子里,开了门。
楚王在门外,手里提了一壶酒,举了举:“姑娘莫怪,我只是觉得与你有缘,酒友难寻,就想请你尝一尝。”
洛幽点点头:“好。”
庭院里,两人围坐一桌。月光洒下,明月照明月,人与明月究竟是谁照着谁?一时间分不清。
秦怀远赞叹:“这可真是良辰美景,不过白天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洛幽。”
楚王惊呼:“莫非阁下就是今年中榜的那位?”
洛幽暗笑,嘴上却说:“殿下客气了。”
这一声“殿下”,撕破了秦怀远所有伪装,倒是让他觉得仿佛赤裸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秦怀远笑道:“姑娘好眼力,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套了。”
“那是自然。”
秦怀远被这句话又噎了一下,心道,这姑娘还真是厉害呢。
就着月光干了几杯酒,洛幽叹道:“真是好酒。”
秦怀远笑道:“那是自然。敢问姑娘芳龄几许?”
洛幽道:“我比你大。”
烈山云在屋内听得这句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秦怀远叹道:“姑娘客气了,我看姑娘的年岁,只怕与我相仿佛……”
“那也是比你大。”
“相仿佛,怎么是比我大?”
“相仿佛,怎么就不能比你大?在那些成年人看来,我们俩的年岁的确相仿佛;但是在我看来,我就是比你大。”
秦怀远听了若有所失。
洛幽笑道:“怎么,殿下不高兴了?堂堂楚王殿下,流连于酒肆之间竟还怅然若失,只怕与你的德威不相称吧。”
“哎,你有所不知啊。若要建立功业,这法、侣、财、地四者皆不可或缺,如今我贵为亲王,这法、财、地乃是皇家赐予,无须发愁,只是这侣实在是难寻。”
洛幽听了,询问道:“哦?敢问殿下的功业是什么?”
秦怀远眯起眼睛:“若论功业,没有震古烁今之举,怕是谈不上的。”
“震古烁今?恕我愚钝。”
“震古烁今、彪炳史册。”
“如古之周公,还是如古之王莽?”洛幽问道。
秦怀远震惊道:“你把我当什么人?王莽那也是可以效仿的吗?”
洛幽连声道歉。
秦怀远意尤未平:“古云,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此之谓也。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大丈夫当如此也。”说罢将酒一饮而尽,告辞离去,竟未借口多留。。
回到屋里,洛幽见烈山云还在拨弄着算盘,便问道:“你觉得楚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烈山云一脸凝重:“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