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秦岭东段余脉之中,有一处恐怖谷。恐怖谷终年笼罩在幽暗阴森的迷雾之中,从空中向下看去,整个恐怖谷向大地深处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问号。恐怖谷南北长三百里,东西宽一百里,中央有一块光秃秃的山峰,便是恐怖峰。恐怖谷之恐怖,不仅在于它奇特的地形。恐怖谷内草木茂盛,花朵不问季节开放;水汽充沛,终年不需降水;气候温和,冰川到此匿踪。但这样一片福地,却没有人胆敢进入。曾经试图进入恐怖谷的人,十之八九就此失踪,而那些侥幸出来的,也在极短时间内得了怪病而死。病人两睛愆奇,骨肉分离,形貌融化,怪异多端,无人知晓是何种疾病。在七千年前的周朝末期,当时修行界实力最强的渭水联盟组织了上百人前去探险,其中有三位九级的殿下,十八位八级,其余人都是六七级。结果这支特别探险队到此消失无踪,再无音讯。渭水联盟不甘心,又陆续派人进去查看。结果进去的人又有近半失踪,那些幸存者出来后回报说,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有过人的迹象,浓雾令人无法长距离探查,凡入内五十里,所到之处,一应恍如新生,连具尸体都没看见,更远处便不敢进了。这些幸存者出来之后,数日之内,也都得怪病而死,死状仿佛液化,委实惨不忍睹。
就是在这恐怖谷边,烈山云被抛了下去。
烈山云已经身受重伤,落入那漆黑的浓雾之中,只觉周围有些异样,并没有直接落下去。那墨色浓雾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试图在把自己捞起来,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捞成,烈山云重重摔在草地上。将死之人,虽闻恐怖谷的恶名,却害怕不起来。烈山云倒是觉得,临死之前能够见到这个奇异之地,也算不枉此生了。周围的草地一派清香,那枝头上都接着明晃晃的果实。而今明明是春夏之交,那果实却有芒果、柠檬、苹果等等各式各样,也有寒晶果这些冬季才结的果实。
渐渐地,烈山云觉得身体越发沉重,似乎大限将至了。
忽然,烈山云听到那草丛深处竟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顿时警惕起来,身上的不适也不顾了,找了个草坑把自己埋了进去。趴在坑边,烈山云分明看到,那浓雾之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出来,竟是个小女孩儿。烈山云顿时警惕,这等怪异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女孩儿?
不过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小女孩儿已经发现了他,跑过来一把将他从坑里拉出来,又掏出一个小瓶子,抖落无数无色晶状粉尘,撒在他身上。
烈山云呻吟:“哎呦……”
“别叫!”小女孩儿声音清冽、柔和又有穿透力。
不一会,烈山云便觉身体沉重感消失了,似乎伤也有了好转,心中大惊,问:“咦,这是什么东西?”一边问,一边打量起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容貌清秀端庄,双目大而有神,但目光冷冽;乌黑发色,披散着几支小辫子,头戴一顶银光闪闪的精致头冠,头冠形状优美简洁,上有繁复的花纹;身穿一件银白色的小袍子,袍子上也有同样繁复的花纹,还有龙飞凤舞的绣饰。左手食指还戴着一枚纤细精巧的戒指,只是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这华服之上以及小女孩儿头顶上似乎有些泥巴石屑,小手上也沾了不少泥巴,手背还有一处没来得及处理的擦伤。烈山云意识到,这小女孩儿只怕不是一般人。
小女孩儿答道:“这是瀚海去瘴粉,可以让你在这谷中保持安全。”
烈山云奇道:“小闺女,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有这等宝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之所以说是宝物,烈山云见多识广,可是知道在这恐怖谷中七千年来无人能够生存,现在一个小女孩儿竟能凭着一些粉末,便维持安全,怎能不奇。
小女孩儿答道:“我叫洛幽……老爷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烈山云叹道:“狗官横行,没有咱们老百姓的容身之地啊。”
“那也不能寻短见啊。”小女孩儿说着,便坐到了地上,把一双套着小白靴子的腿放在刚刚烈山云躺着的那个草坑边上,定定地看着草坑底里。烈山云侧过头去看着她,这么一看,洛幽整个人的轮廓就好像,在黑暗中,那一片月光的剪影。
烈山云忽然叹气:“不管怎么说,到了这里,我们都不可能出得去了。”
洛幽奇道:“怎么可能会出不去呢?我们只要等上一两天,很快就能出去。”
“小闺女你几岁了?”
“今年六岁了。”
“你有所不知啊,古往今来进了这恐怖谷的人,从没有谁能够活着出去。也不知你是谁家的顽皮孩子,竟然跑到这里来淘气。”
烈山云说这话的时候,洛幽望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洛幽说道:“老爷爷你们是不是对这里有误会啊,这里明明就是一块宝地啊,为什么要叫它恐怖谷啊。至于死人嘛,你看着谷中的黑雾就会保护你的。只要你不进那些草坑,不去那些草木枯黄的地方,不吃这树上的东西,不碰这里的花木,不喝山谷中的水,不去中央那座山,就肯定没事。实在不小心,那也有瀚海去瘴粉。”
洛幽说这话的时候,烈山云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你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瀚海去瘴粉这种东西,我在外面从未听说过。况且自从七千年前,渭水探险队失踪以后,便再没有人胆敢进来了。”
洛幽回答道:“我姓洛,当然是洛家的孩子。”
烈山云瞪眼:“废话!我当然……”烈山云忽然想起有个上郡洛氏,硬生生憋住了后半句,改成了一声“哼”。
洛幽见状,轻轻一笑:“哼。”
洛幽摸了摸肚子,忽然皱眉:“哎呀,我饿了。”
烈山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指了指树上的果子。
洛幽笑道:“老爷爷,果子不能吃的哟。不过我可以去打猎。”
烈山云惊呼:“打猎!这里还会有动物吗?”
“有啊,虽然不大,但就我们两个吃一顿还是够了。”
洛幽站起身,放了几个不知名的法术,便惊喜道:“就在这里!”于是掷出一柄匕首,便听到一声小动物的呜咽,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片刻之后,洛幽拖着一只肥兔往回走。
烈山云这时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身上的伤居然好得七七八八,于是从草地上坐起身来。洛幽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这里的黑雾可以给你疗伤。”
烈山云点点头:“小女娃儿倒是身手不凡呐。”
洛幽轻轻一笑:“哼。”便动手架起火晶,点出一丛篝火,又将兔子穿在一支银棒上面,架在篝火上烤着。
“我来,小女娃儿我让你看看我的手艺。”烈山云便伸过手,将兔子要了去。
于是洛幽便坐在一旁观看。篝火映着她的小脸,此刻不再冷冽,却又透着温馨。
烈山云道:“方今天下,实在是一点头不太平,你个小女娃儿到处乱走,也不怕被狼崽子叼走吃掉。”
洛幽撇撇嘴:“哪来的狼崽子可以叼走我?不做猎物就不错了。”
“你还别不信,你从朔方到这里来,一路上这么远,没有长辈陪伴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嘻,我现在不是有爷爷您吗?”
“那可远远不够,你爷爷我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嘴皮子厉害。若是动手打架,大约连你都打不过。”
“怎么可能!”
“就说这只兔子,老头子我是肯定抓不到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烈山云便将自己的过往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原来烈山云是个四海为家的行商,做过各式买卖,从酒肆、杂货店、客栈、肉铺到兵器盔甲店、草药店,全都经营过。依这资金雄厚程度,就差没有自己开钱庄了。其实以烈山云的富裕,可谓富可敌国,有没有钱庄,甚至都不要紧。
洛幽于是问道:“既然您这么有钱,怎么……何不自己开钱庄?”刚想问“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洛幽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烈山云叹道:“世道人心,世道人心啊。目下能开钱庄的,若不是修行大家,便是豪绅世家,再不然便是皇亲国戚。若是个寻常人,这怕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这片土地上的日月啊,已经和者黑雾一样黑了。我们生意人,游走在各地,实在非同寻常地危险呐。”
洛幽点头:“凡日月皆有失辉之日,要寻光明还当依循本心。”
烈山云奇道:“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识倒是不小,这话是你说的?”
洛幽摇摇头:“不,是……是我的师父说的。”
“你师父呢?”
“她……许是死了。”
一阵沉默,烤兔渐熟,两人手忙脚乱开始吃。
方才吃完,洛幽用绢布抹抹嘴,忽然望向黑雾中一个方向,欢呼一声便扑进去。
“童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洛幽激动欢喜的声音传来。
“放心吧,我总是死不了的。”一个沉稳平静的声音传来,话音中流露着欢喜。
不一会,烈山云便见一大一小两人从雾中走来。小的自然是洛幽,大的却是一位披坚执锐的战士。烈山云注意到这位战士的全身甲似乎是用深海琉璃打造的,看佩剑的剑鞘纹饰,似乎佩剑是用深渊结晶铸成,顿时惊得一愣一愣。又感到这位战士不凡的气息,似乎……品阶极高?烈山云不敢说话了。
洛幽蹦到他跟前,说道:“来来来,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富甲天下的烈山云,这位便是……便是我的师父童画。”
听闻“师父”二字,童画沉静的面庞有些绷不住了。一番寒暄之后,两人也算认识了,于是童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上路吧。”
烈山云一愣:“上路?去哪里?到了这个鬼地方还有哪里可去?”
童画不答,迈步走入黑雾。
洛幽使劲拉扯他:“哎呀,到了你就知道啦。”三人行,步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