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城的城门口，有一处卖酒水茶点的摊点。大战刚刚结束，军民人等对酒水都有十足的需求。于是往常有些冷清的摊点，却因了大家流血的缘故，反而多了些利润。茶余饭后，酒客们也不着急走。钱虽付了，却仍然占着座位。老板也不恼，悄悄弄个小法术，变出几副桌椅板凳，也是信手之事。只是法术变化终有时间限制，过了时间，桌椅板凳一齐消失，还赖着不走的家伙便摔了个底朝天。众人俱都哈哈大笑，摔了的家伙也不计较，拍拍屁股就走人。
有时候来的是卸甲的老兵，男男女女皆有，兵器往桌腿上一撂，拍着桌板就叫老板上酒。古时候女子酒量多不如男子，就是上阵杀敌也不如男子好使。然而自从灵法时代降临，一切都不一样了。若论蛮力，女兵往往不如男兵。然而若是用心修行，男兵多不如女兵。于是各职业中，法师、学士、药剂师以女子居多，而重装步骑、铁匠、强弓手以男子居多。至于游侠、魔剑、魔弓、魔骑这几样，则需要魔武双修，没谁能占多少便宜，是以男女比例还算均衡。然而不管怎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军队中高阶学士的地位最高，高阶魔武和药剂师次之，高阶法师再次。普通士兵中，则是法师的地位最高，药剂师次之，学士再次。至于使蛮力的肌肉汉子，一向处于鄙视链的底层。因此但凡是一队兵士一齐来吃酒，为首的有六成是女子。
当然，既然能够为首，酒量也必须是不容置疑的。老板在这里开店三十年，已经见过无数兵队长，独自一人就可将手下一整个队伍都喝趴下，然后还摇摇晃晃地叫老板上酒。
这其实不是队长们有多厉害，而是凭身体喝酒的肌肉汉子与凭法力喝酒的法师实在是没有办法比。若是两对兵士再次邂逅，那两边队长都没有不趴下的道理。喝到最后，自然是一个站着的也不会有。
冬去春来，这小酒肆的生意日渐红火。虽然期间出了一次大丧，据说是死了某个重要的人。但是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影响人们喝酒的兴致。尤其是从寒窖里酿出的酒，不仅甘甜清冽，而且还御寒，销路极好，可谓远近闻名。
今日立春，酒老板照例打烊，在摊点后歇息。
忽然如有一阵春风吹过，老板睁开眼睛，望见前面站了一个人。老板只觉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也不想看真切，一眼望去，如沐春风，不由得来了精神。
来人一笑，问道：“听闻这里远近闻名，为何如此冷清？”
老板哈哈笑道：“贵客是从远方来吧？我这酒肆在立春时节照例打烊，从不接客。”
客人神情微顿，不由露出失望之情：“是啊，我从南阳来，不知你这里的规矩。也罢，那我回去便是。”
老板连忙迎出来：“贵客请留步！请留步。既然贵客远来，好歹尝一口再走。”
客人转过身来，微笑：“怎能让老板为我破例……”
老板摆摆手：“哎，不破例不破例，我见贵人面善，气度从容，想来不是凡夫俗子，老头子我可以赏光！”
客人神情一窒，这老板看出自己还是个“有头面的”，却说自己可以“赏光”，架子倒是颇大。看上去是要结交自己，却怎么也不肯在嘴上松了便宜。
“也罢，你这里有何好酒，给我来上一瓮。有何好菜，来上一缸。”
老板哈哈大笑：“好菜仅有老头子我自己吃的一碟，却没有一缸的。好酒给你两碗，管教醉倒，只怕是吃不起一瓮啊！”
客人一笑，眉宇间青云纵横：“酒菜只管上来，看我醉也不醉！”
“好！”
自己的酒菜拿来与客人吃了，老头也便不客气，也坐来一桌对面，与客人一起吃。
客人微微一笑：“想不到竟是老板陪我喝酒。”
老板哈哈一笑：“不知客人贵姓？”
“我姓林。”
“从南阳来作甚？”
“办事。”
老板捋了捋胡须，思量了一周，问道：“阁下可是位将军？”
客人抬起眼皮：“阁下如何得知？”
老板大笑，不无得意：“我这里来过无数客人，吃过七碗寒窖还不醉的，也就你一个。凭你这酒量，就算不是将军，起码也是个总兵！”
客人失笑，忽然动容：“原来这就是远近闻名的寒窖秘藏！果然名不虚传。”心中暗暗想道：就这酒劲，也叫秘藏，只是比御酒好上七八分罢了。
老板又笑道：“贵客能闻此酒名声，想必也是身居高位吧？”
客人犹豫片刻，答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林朝阳。”
老板恍然：“莫非，你就是杀了我们城主的那位？难怪难怪，名不虚传呐。”
林朝阳奇道：“我杀了王潇，你居然一点不愤怒？”
老板奇道：“你杀了城主，我为何要生气？你们这些成天在天上飞的，成天想的都是咱们向你们尽忠，可是你们又有几个人真的为我们穷苦人着想？”
林朝阳感叹：“不错，自周以降，中原河北烽火不断七千年，能维持人口就不错了，别个真的不该去想啊。”
老板撇了撇嘴：“说话的时候都是明白人，办事的时候又不放在心上了。这几个月来到处打仗，你们可曾考虑过我们？”
林朝阳笑道：“你看？我军北上，你们还不是不欢迎，这样我们怎可能与你们一条心？”
老板瞪眼：“你军北上关我屁事，轮到我欢迎不欢迎。但是你们到处杀人，还打算我们欢迎啊，想的倒是很好，只可惜，咋们不吃这一套！”
林朝阳沉下脸来：“杀了几个老百姓，杀了便杀了，哪回打仗能够不死人？你又能怎么样？”
老板大怒：“你们王侯将相的命是命，我们凡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要是没有我们，你们哪有那些吃吃喝喝打打杀杀的能耐？早不知去哪里喝西北风去了。”
“看在你给我酒喝的份儿上，我就不与你计较。”
老板一把抄起酒翁摔在地上：“凭你还想喝我的酒，想得美！”
林朝阳大怒，忽然又觉得有失风仪，于是一掌扇去，将酒肆老板打晕在地上，自己凌空而去。
黄昏时，老板悠悠然醒来，见了桌上的酒钱，不由啐了一口：“好歹还有一点良心。”急忙收了钱。
忽然城内开出一队卫兵，径直奔酒肆而来。
老板刚要说话，卫兵不由分说，将老板五花大绑，又抄捡了酒肆里不少家伙器皿，押了便走。
老板高叫冤枉，也没人搭理。
忽然间，老板看到卫兵中有几人曾来摊点上喝过酒，于是呼唤那几人。其中一人回头小声道：“嘘！城主叫拿人，谁敢不听？莫慌，到了便知端的。”领头的大兵转过头来瞪了一眼，那人便立刻噤声。老板无奈。
推推搡搡到了公堂，老板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王隘平正襟危坐：“烈山云，你可知罪？”
酒老板痛哭流涕：“小的不知啊，实在不知，还请明示！”
王隘平示意左右，于是左右抄起冰棍，一顿痛打。
片刻间，老板已经趴在地上，身下一滩深红色的血渍，带着白霜。他已经弓身都弓不起来了，说话更是说不出。
王隘平又示意左右，于是左右退下。
王隘平从高座上下来，走到可怜的老头身前，弯下腰去，轻声问道：“你可是接待了林朝阳？”
“……是……”
王隘平于是站起身来，指示手下：“去，把这个老头儿推到城门上斩首！罪名，通敌叛国！”
“是！”两个士兵架起老头便走，老头儿瞪大了眼睛盯着王隘平，嘴里只是流血，咕噜咕噜地冒着音节，也不知要说什么。
刚把老头架到门口，王隘平忽然道：“慢！岂能这么便宜了这老头？不斩首了，这样吧，把他扔到城外喂狼！”
“是！”
“慢！”卫兵刚要动身，又被叫住。
王隘平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二人将他绑上，拴在马尾巴上，拖去西边的恐怖谷，扔进深渊！”
“是！”
